作者：李壘

???? 在紐約，我不大見到有單純的陳列中國字畫的畫廊。在曼哈頓中城五大道第71街上，有一位來自上海的畫家，開了一家很小的中國畫廊，對外稱“中華藝術研究會”，經(jīng)常照顧一些祖國大陸來的國畫家辦畫展。常有少數(shù)美國收藏家和華人去光顧。在費城“孔子大廈”的底樓，有個“國際文化藝術中心”擁有一個展廳，主辦人也是來自祖國大陸的國畫家。每年至少舉辦一、二次中國畫展，參觀者多為華人區(qū)的文化人。為了經(jīng)營目的，有些展覽為求華人捧場，宣傳上名不副實。一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大陸畫家有時也能在此獲得展覽的機會。至于紐約唐人街上幾家中國畫廊，情況不是太好，檔次低，售價也混亂，作品有相當數(shù)量是從大陸低價購來的。在紐約有中國書畫展出的、有較高層次的畫廊，則是“亞洲文化協(xié)會”、“臺北藝廊”以及Arthur M—sackler Gallery、圣路易藝術館等幾處。除展出中國畫外，也常舉辦亞洲其它國家畫展。有的配合學術講演、研討會、電影錄像等展示活動，如《張大千回顧展》、《八大山人畫展》等，參觀的中外人士很多，其學術性就不同于一般了。此類畫展的策劃者除美國人外，還有美籍著名中國美術史家傅申、王方宇等先生。

　　在舊金山，中國字畫展覽活動散見在各地區(qū)，學術性展覽活動比紐約少得多。市內(nèi)畫廊區(qū)段的Sutter街，有一家由美國人羅伯特·英格立許開設的畫廊(Roberta English Gallery)專門收展中國及亞洲各國作品，前些年經(jīng)營勢頭看好，不少中國畫家得益于此畫廊。這幾年隨著美國經(jīng)濟萎縮，步履也很艱難了。在美國其它城市，我能見到的中國畫廊幾乎沒有(各博物館例外)。在波士頓和芝加哥等地，由華人開設的以當代旅美中國畫家的作品為主的大小畫廊有好幾家，有的畫廊布置得相當華麗。不同風格的現(xiàn)代國畫與現(xiàn)代派作品雜陳在一起看似琳瑯滿目，可是這兩年也每況愈下。來自大陸的中國畫家為適應異國文化的欣賞習慣，大都作了各種變革試驗，使本來不容易讓西方人接受和理解的中國畫精髓喪失殆盡，宣紙上脫盡傳統(tǒng)的筆墨情趣，呈現(xiàn)不倫不類之狀。從總體上看，不利于民族美術在西方市場的影響。那么，這是否意味著中國畫在美國確實無“立錐之地”呢?我覺得不盡然。我曾在許多華裔學者和朋友家作客，見到家里所懸飾的多數(shù)是中國字畫，而且檔次很高，裝裱也很講究。經(jīng)了解，他們大多數(shù)并非直接購自大陸的。華盛頓的傅利爾藝廊(Frecr Gallery)是專門收展亞洲藝術品的，它所收藏的中國歷代字畫計有5100件以上，而近年又獲香港林炳炎基金會資助，擬以150萬美元購買中國近現(xiàn)代字畫及古代藝術品;紐約的“臺北藝廊”經(jīng)常將臺北故宮的藏品借來美國展出。此外，還展示一些私人收藏的中國字畫。談到美國的中國字畫私人收藏，則令我這個訪問者感到莫測高深。一般除博物館外的私人收藏家，多數(shù)是不愿曝光的。據(jù)我所知，在美國東岸和西岸兩地都有富可敵國的大收藏家，有的手上從董源、巨然至馬遠、夏圭、四王吳惲，無所不有。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中國字畫也有由他們所提供的。我經(jīng)常拜訪的著名老畫家和收藏家王已千，就是一位學養(yǎng)有素的老資格書畫鑒定家，他那名聞遐邇的“懷云樓”，令許多中國字畫收藏家側目;還有王方宇教授，他手中的八大山人作品已超過20幅左右。我在舊金山時結識了一位大收藏家兼文物商，他除了擁有相當數(shù)量的明清家具、瓷器外，他收藏的近代大家字畫在西岸可說是首屈一指的。他對我說，他可以辦一個齊白石畫展，不同時期的作品不下 20幅。他利用自己的收藏撰寫了兩部著作：《論四僧》和《中國清代中葉的繪畫》。這種不存在版權問題的中國畫研究著作，在美國還可以找到許多。另一位承襲祖蔭的收藏家Wylie Wong對于中國近現(xiàn)代大家名作的收藏與鑒定的眼力，也著實不淺，近年來他已在注意搜藏現(xiàn)當代中國字畫，可見其財力之一斑。

　　在中國古代字畫鑒定方面，紐約曼哈頓兩家相距不遠的拍賣行——佳士得與蘇富比也有幾位素養(yǎng)不低的洋專家。盡管如此有時也難免收到贗品。為了促進交流，他們也常邀請美國學者和大陸的字畫鑒定家。中國畫當中的古畫難以鑒別真?zhèn)巍?jù)朋友告訴我，少數(shù)大陸專家也曾出過洋相，把趙之謙四條屏真跡說成是水印品，把石濤的一幅有張大千題記的手卷輕易判為贗品的，給美國學者留下不好的印象。我曾見到某位富孀買下一幅中國古畫，特地來請高居翰教授鑒定，這種情況往往令這位著名的中國美術史權威也難有把握。舊金山那位大收藏家曾當我的面奚落美國某些大學的美術史教授。可見，中國字畫的鑒定工作目前在美國是炙手可熱的業(yè)務。

　　字畫鑒定長期以來靠肉眼判斷，這需要一定功力，僅有美術史知識未必奏效。至目前為止似乎還沒有可靠的儀器，因此，美國各大博物館廣羅這方面的人才。隨著美國各主要大學都設有美術史系專業(yè)，近十多年來在各博物館從事中國書畫整理與鑒定的美裔和華裔專家更多了，他們有的頗有敬業(yè)精神，有的不僅中文好，還能用漢字撰寫論文，如專門研究任熊的斯坦福大學畢業(yè)的博士生、埋首于清代博古畫研究的哈佛大學畢業(yè)的南茜·白鈴安，還有吳湖帆的弟子等等。這些美國專家的一條共同優(yōu)點是學貫中西、知識全面，從不迷信權威。

　　在一些大的博物館里，我發(fā)現(xiàn)其收藏品以宋元為主。二次大戰(zhàn)后，由于美國財力雄厚，開始比較全面地搜集，但遍覽各州的大小博物館，總覺得美國在這方面的一個通病是重古代、輕近代。在堪薩斯大學只見到少量的清末作品，無怪乎不少近代大家名作如任伯年、趙之謙、吳昌碩、齊白石、甚至連石濤、八大、四王等人的作品基本上在私人收藏家手中。在我滯留這段時間里，已見過有些私人收藏家愿把個人珍藏的一部分或全部作為遺產(chǎn)給一些真正的研究中國美術的大學或博物館。紐約大學曾先后多次得到美國大收藏家的中國字畫。我在那里講近現(xiàn)代美術史時，大都會博物館的東方部主任(美國人)曾親來聽課，從課后交談中發(fā)覺他們的研究確實不亞于國內(nèi)，可惜我們對有些課題，還未能作出理想的研究成果。波士頓遠郊有家地方博物館，原是三家私人博物館合并而成的，前些年他們接收了一批由英國殖民者祖?zhèn)飨聛淼闹袊迥┟癯醯膰嬇c洋畫，一時缺少整理人才，把一位來自臺灣的書畫愛好者請去協(xié)助，此人卻是一位航空工程師。他們特地請我去參觀這批作品的藏地——博物館內(nèi)藏庫，令我嘆為觀止，因為像關喬昌時期的那些華南中國畫家作品，在中國目前是十分稀有的資料。

　　作為中國字畫流通的最佳方式，在美國是以拍賣行拍賣前的宣傳與出版印刷品圖錄。近來由于假畫見多，就連東岸最大的佳士得與蘇富比拍賣行也難保證絕對不售贗品(西岸還有一家伯得富，其規(guī)模略遜于東岸兩家)。當然，假畫也有歷史價位，如張大千作的假畫，如今身價也不低了。不過市場經(jīng)濟中伴隨贗品是一種無法避免的現(xiàn)象，他往往擾亂市場，使功力不足的畫家裹足不前。加上美國本來是西方藝術市場的中心，中國字畫鑒定家不足，而這個市場雖已有幾十年歷史，尤其這些年一直行情看好，但仍然經(jīng)不住與中國大陸有密切聯(lián)系的東南亞地區(qū)的市場誘惑力，因而美國這兩家拍賣行最近每年遷移至那里進行拍賣，使中國畫的熱度有所增高。可是在美國，一般古代作品如明以前的，售價始終居高不下，而現(xiàn)代作品，尤其大陸當紅的畫家的作品，如黃胄、崔子范、亞明、朱屺瞻等人的作品并不能達到理想售價，甚至千把美元就能買到;相反，旅美中國畫家如徐希、李山等人的作品，卻有時可拍價至3000美元以上。前些年，由于這些作品低于大陸售價，有人從大陸來美購畫，出現(xiàn)了回流現(xiàn)象，如一位大陸人士以8000美元買到一幅吳昌碩的作品，認為是值得的。正如幾年前一位來自北京的理論家，發(fā)現(xiàn)大陸的現(xiàn)代油畫身價不高，便在美國收藏家的資助下來北京收購油畫，可這種現(xiàn)象當國內(nèi)經(jīng)濟開放后便不再出現(xiàn)。可見，大凡藝術品必須被社會所承認之后，其價值才被確定下來并能逐年上升。

　　如果上述也算一點市場調(diào)查的話，筆者愿在此冒昧說幾點觀感：一、美國對中國藝術的研究，近十幾年一直在直線上升(如以富布賴特基金來研究中國民俗學等)。文化人類學告訴美國學者：中國藝術是世界文化史非常特殊的一個支脈，對它研究遠未到家，任重而道遠。二、美國的上流社會甚至大量中產(chǎn)家庭都能承認中國畫是十分高雅的室內(nèi)觀賞藝術，但曲高和寡，了解不夠，多數(shù)東方藝術愛好者還分不清中國、日本、甚至朝鮮的藝術。而長期來賞識和漁利的主要是文物商和收藏家。對于現(xiàn)當代中國畫作品他們很想通過傳媒來了解它的價值。三、在文化輸出上我們長期以來左顧右盼，限制甚多，自己造成宣傳“瓶頸”。一旦國內(nèi)在經(jīng)濟上是走向市場，文化市場勢必一轟而起，缺少漸進過程，容易自我降低身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