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將臺北故宮博物館(按,應是故宮博物院)藏《西洲話舊圖》上文字與上海博物館藏那一件唐寅詩文對比,幾乎完全相同,甚至行列中字的左右位置都極為相似,如果不是摹寫,神仙也無此本事。當然,兩者之間的區(qū)別,在書法的藝術性方面差距頗大。
我很贊同《辨?zhèn)巍返囊陨蠑⑹?尤其對“兩者之間的區(qū)別,在書法的藝術性方面差距頗大”的看法極為贊賞。但是,《辨?zhèn)巍房闯龅摹皡^(qū)別”和“差距”,具體到對兩件作品下結淪時,卻來了個真?zhèn)晤嵉?。?
用筆上,《漫興》詩圓渾,《西洲話舊圖》題字方扁;
意韻上,《漫興》詩自然,《西洲話舊圖》題字薄弱。
稍懂書法的人似乎都能清楚地看出《漫興》詩稿用筆的生、滯、嫩,了無《西洲話舊圖》款識的爽利勁拔的風神。唐寅的書法,勁利秀美,在用筆上是寓圓于方,這一審美取向很類文徵明,也可看作是明人書法的基本格調。而《漫興》詩稿卻顯得拘謹,且又因用筆多遲疑,加之筆力不濟,挑筆過多,整幅字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可說是力薄氣弱,顯系是對《西洲話舊圖》款識的模擬。兩者相比,母本、子本應該是一目了然的。
接下來,我們再來看看《辨?zhèn)巍肥侨绾慰甲C該圖上的印章的:
《西洲話舊圖》上關于唐寅的印章亦可疑。如‘南京解元’(圖6)一印,《漫興》詩上也有(圖7),但兩印之間,毫無共同之處。古人書畫用印,有時印文和形制相似的印章,也不止一枚。但在創(chuàng)作時間相近時出現不同的印章,則值得懷疑。兩印相比,可見《西洲話舊圖》上的‘南京解元’印文刻制拙劣。唐寅所用的印章,多是明代著名篆刻家文彭所刻,說明唐寅用印較為講究。這么差的‘南京解元’印章,當屬偽印。
以上《辨?zhèn)巍逢P于《西洲話舊圖》上唐寅印章的考證,我以為出現了下述三個問題:
1.《西洲話舊圖》款識“唐寅”二字下面有兩枚印章(南京解元、六如居士),不知何故王先生只考證款印上居中的“解元”而無視“居士”?這使我想到我在《是石濤佳作還是臆造贗品——石濤<萬點惡墨圖>考》(《中國收藏》2005年第9期)一文中談該圖上“清湘石道人”印章時說過的話:
……古原宏伸先生的“證明我們對此卷所謂的真實性懷疑之蛛絲馬跡,是發(fā)現了其中一枚印章及其書法?!逑媸廊恕?未文),在他所有其他作品上沒有出現過,其本身就足以令人懷疑此卷?!逼渌^引起他懷疑的“蛛絲馬跡”之一的“清湘石道人”這枚朱文印章,是不是像古原宏伸先生所說的那樣“在他(石濤)所有其他作品上沒有出現過”呢?該件作品落款處明明用了兩枚印章,為什么古原宏伸先生單單拈出上面的一枚印章加以“懷疑”,而對下面的那枚與之配套使用的“善果月之子天童文心之子孫原濟之章”只字不提?不知何故?
在此,我們不妨想象一下,如果該件作品的落款處“清湘石道人”那枚印章不存在,僅有下面那枚“善果月之子天童文心之子孫原濟之章”印章,不知古原宏伸先生又該怎樣說了?何況,將印章覆蓋在名款上面的這種形式,在石濤的其他的作品中也是屢見不鮮的,這也可以說是石濤用印的一種習慣手法。再如果,假設該件作品是作偽者所為且手中已經掌握了一枚石濤的“善果月之子天童文心之子孫原濟之章”真印章,請問,作偽者有必要在真印章之上加蓋一枚假印章嗎?作偽者的心態(tài)一般都是唯恐不真,豈有唯恐不假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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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上海博物館鄭為先生編的《石濤》(上海美術出版社1990年版)大型畫集“石濤用印系年表”里就收有“清湘石道人”和“善果月之子天童文心之子孫原濟之章”這兩枚印章。既使像古原先生所說的那樣“清湘石道人”這枚印章“在他所有其他作品上沒有出現過”,這現象也很正常,一般說來,畫家用印,有常用的印,也有不常用的印,更有偶爾僅用一次的印(比如,畫家在外,所備印章不多,時逢善刻印者臨時奏刀而臨時一用者,有他人為己所刻印章,偶爾一用,后覺得不太喜歡,從此擱置不用者;還有,突然丟失而不復再用者,等等)。印章,對畫的真?zhèn)沃黄疠o助旁證作用,畫真印偽者有之,畫偽印真者也有之。糾纏印章之有無或印章之真?zhèn)?實際上是對鑒定的主體書畫作品本身不能作出正確判斷后的無奈之舉。這就揭示了這樣一個實際問題,那就是:學習書畫鑒定,最忌諱的是由看款、印入手,因為我們常常會遇上沒有款、印的作品或作品真,款、印皆偽及作品偽,款、印皆真的書畫作品。
僅就《西洲話舊圖》上的兩枚印章“南京解元”、“六如居士”,如果依照王先生所說“南京解元”系偽印,那么我們就將其從畫中拿下(圖8),諸位看官,此畫該是怎樣的一種別扭感?請問:作偽者有必要在真印章之上加蓋一枚假印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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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辨?zhèn)巍氛J為《西洲話舊圖》上“南京解元”一印“刻制拙劣”、“這么差”,其衡量的標準可能就是上海博物館藏品《漫興》詩稿上也有這枚印章。在此,我們或可忽略《漫興》詩稿的書法真?zhèn)?單看“南京解元”、“逃禪仙吏”二印便覺得問題不小,因為我們在臺灣故宮博物院的另一件藏品唐寅《山路松聲圖》上也看到這二印(圖9),仔細比照,不僅神采有異,而且結字、刀法也同樣有著一定的出入。印章的刻制,可以說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另外,“南京解元”一印,在唐寅的作品中(包括《西州話舊圖》)共有4個印式(圖10、11、12),如果硬要評出個優(yōu)劣,我以為當以圖10為最差,這是毋庸詳說的。
3.至于《辨?zhèn)巍氛f“唐寅所用的印章,多是明代著名篆刻家文彭所刻,說明唐寅用印較為考究”,顯系無稽之談。我實在不知道《辨?zhèn)巍返囊罁鞘裁?關于明清流派印章始祖文彭的印章,在印學界,始終是處在探索考證期,較為一致的看法是,除了文彭的自用印外,其他被視為文氏的印章目前者陋沒有一個公認的說法。
結論:我對《西洲話舊圖》的考證,撇開圖上的款識,單看其畫筆,也是唐寅的真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