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育新
最近幾年，由于文物收藏大潮波及到社會各個階層，人們對于鑒定藏品真?zhèn)涡枨笤絹碓狡惹校谑歉鞣N文物鑒定家從不同的方位向我們走來。有的是博物館的退休人員，他們之中不乏有專業(yè)著作的學者，也有曾任過博物館的研究員或者其他別的職務的工作人員，現(xiàn)在對外一律冠以“研究員”或“副研究員”的美稱，據(jù)說這樣的人作文物鑒定專家是最有資格的。還有的是古玩店的老板，因為種種原因不想繼續(xù)經(jīng)營，仰仗多年接觸精通文物，搖身一變也成了專家。竊以為不可輕視這些沖殺在第一線的人物。我國知名學者瓷器鑒定專家孫瀛洲，解放前就是古玩店敦華齋的老板。國家鑒定委員會三常委：劉久庵、傅大卣、孫會元三位先生，原來都是琉璃廠的學徒，他們都是有學問的人，是德高望重的文物鑒定家。當前還有一些參加過一兩期“文物鑒定高級培訓班”的學員，聽了專家七天或者十天的講課，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已經(jīng)有了資歷，于是就大膽地為人鑒定。還有的原來是收藏家，“久病成醫(yī)”，自然而然變地成了鑒定家。混在鑒定家隊伍當中的還有一些不學卻有術的人。說他們不學，是不精通古玩知識，沒有實際經(jīng)驗。但是，他們卻行騙有術，他們或者與媒體中個別人互相勾著，或自己匹馬單槍闖蕩，披著鑒定家的外衣欺世盜名、騙取錢財，此類人物為數(shù)雖少，但影響極壞。這些真真假假的鑒定家，或者獨立門戶在鬧市開店，或者加盟拍賣行掙錢，還有的被聘到邊遠地區(qū)參加“鑒定會”走穴。有的頻頻在媒體上露臉，反復說著外行的話，厚顏無恥地在各種場合蒙人。
我們必須搞清楚真正的文物鑒定家應該是什么樣的人。
這里說的鑒定家是在社會上有良好的影響，在業(yè)內(nèi)有較高的威望，品質(zhì)優(yōu)良，文化底蘊深厚，具有堅實理論基礎和淵博專業(yè)知識，工作經(jīng)驗豐富的文物鑒定工作者。這個界定非常重要。他區(qū)別只有理論，沒有經(jīng)驗的空頭學者;也區(qū)別只憑經(jīng)驗，不懂理論的土專家。重視理論和實際相結合;傳統(tǒng)經(jīng)驗和最新科技相結合;眼力和儀器相結合。
首先，鑒定家必須有高尚的道德品質(zhì)：這一條是根本的根本。這一條作不到，眼力再好，水平再高，也不能成為真正意義的文物鑒定專家。因為鑒定家從事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收藏家要買一件藝術品，很大程度上決定于鑒定家對文物鑒定的結果。眾所周知，鑒定專家的一句話定了真贗，決定了藝術品的命運，價錢上便有天壤之別。一件仿制的北宋哥窯碗的成本只要幾十元，而一個真正的北宋哥窯拍賣竟然達到幾十萬元。一件造假的北宋汝窯洗成本數(shù)十元，真品價值保守地說也要數(shù)千萬元。有的所謂鑒定家為了區(qū)區(qū)小利，明知是假，故意說真，坑害人的事情屢見不鮮。有一位鑒定家，退休前所在單位是在國內(nèi)外都有影響的超級博物院，他就仰仗那個金字招牌在社會上招搖，開始在京城，后來到各省參加鑒定會，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每到一地，少則三天，多則五天，每天鑒定字畫一百多張，開具假證書三四十張。現(xiàn)在一提到某某人開的證書，不但業(yè)內(nèi)人堅決拒絕之，連廣大收藏者也不買帳了。不僅敗壞了個人的名聲，也嚴重影響了所在單位的聲譽。還有的人為了區(qū)區(qū)幾千元的昧心錢，將假汝窯說成真汝窯，并為人開具證書，幫助騙子騙了人家?guī)资f元，此人從此聲名掃地。
要作一個名副其實的文物鑒定家，第一就要人正，人正心正，是首要條件。心術不正的人，絕對作不了真正的文物鑒定家。文物鑒定家應該是不為權勢所迫，不為金錢所動，令人敬仰的學者。
其次、 文物鑒定專家必須有扎實的理論基礎和豐厚的專業(yè)知識：必須精通中國古代通史，對歷史學有科學的發(fā)展觀。學青銅器鑒定的學習中國青銅器理論;學瓷器鑒定的要學中國陶瓷方面的理論。研究瓷器的必須了解各個歷史時期的各大名窯的歷史沿革，工藝特點，各歷史時期制品的不同的特點。還要熟悉陶瓷制作的工藝流程，真品贗品的不同特征。譬如鑒定一件瓷器：你必須說出這件瓷器的名稱，還要準確地說出它是什么時代的、什么地方什么窯口出的。傳世量多少，有沒有收藏價值。不僅要從器形、釉色、文飾、胎質(zhì)、款識幾個方面來看，還要看有沒有作舊的痕跡，有沒有歲月的年輪。鑒定就像一場面試，如果說錯了，或者摸棱兩可，含混其詞就是考試不合格。比如有人拿來一件康熙款的豇豆紅的柳葉瓶。這個東西是他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得到的，當時曾經(jīng)請人看過，告訴他是百分之百的康熙官窯。他收藏了將近三十年，視如珍寶，他至少看過一千遍，而且為了收藏瓷器還買了好多書籍。他一直認為這件藏品是真正的康熙官窯，并因此引起自豪，經(jīng)常向藏友們炫耀。你經(jīng)過反復觀察，確認這是一個仿品，此瓶清瘦倩麗，輕靈巧美。形制侖奐，玲瓏美觀，頸的下部有三道凸弦文。器身施豇豆紅釉 釉色淡雅宜人，豇豆紅紅中閃青，釉色純正，均勻細致，釉中散綴著天然綠色苔點，酷似康熙官窯真品。圈足，底施白釉，青花楷書“大清康熙年制”款識，六字兩行，雖然字跡工整，寫得形似，但字跡與真品相差甚遠，最關鍵的區(qū)別是：六字三行。
你要在短短的幾分鐘改變他三十年的看法，靠的是什么?就是豐富的文物知識，讓他心服口服。
第三、文物鑒定專家應該有全面的文化修養(yǎng)、廣博的學問，要有深厚的文學功底和高深的美學修養(yǎng)。文學不僅是一切藝術(繪畫、書法、音樂、戲劇)的基礎，也是與藝術相關的學術之基礎。文學水平高的人，再學習其他知識就會事半功倍。還有重要的一點，就是較高的審美水平。經(jīng)常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對于一幅古人的書畫，讓同樣兩位名重一時的鑒定權威鑒定，得出的鑒定結果絕然不同。所以出現(xiàn)這樣令人尷尬的局面，原因何在?其實就是兩位權威的審美水平差異所致。
鑒定家要廣泛涉獵各種知識，從這個角度來說鑒定家也是一個雜家。文物鑒定工作，總是面臨已知和未知兩種狀態(tài)，鑒定家不是神，不可能什么都懂，無所不知。無所不知，那是經(jīng)過炒作制造的神明，是不可信的。鑒定家在工作時，要調(diào)動全部知識，分析綜合。一件文物是特定歷史時期的優(yōu)秀工藝品、藝術品或者古籍、文獻。不論是玉器、青銅器、瓷器、漆器、書畫，古籍都是那個時期特定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人文、科技的綜合反映。除去歷史知識之外，鑒定家還需要天文、地理、文學、宗教、文字、民俗、材質(zhì)、工藝等多方面知識。
優(yōu)秀的文物鑒定家還要精通古漢語，已備查閱古代文獻。還有最重要的一項，是精通文字學。鑒定書畫者，一定要認識篆字。我見過一位老的書畫鑒定家，他從小在琉璃廠學徒。他鑒定書畫，是老的、新的一眼就能看出來。元、明、清時期的大名家的作品也認得出。但是，遇到明清名頭小的，或者不是以書畫名世的，如官員、隱士的書畫作品，他們就不知道。落款如果是草書，不認識，看章子，又不認識篆字。只好說：不知道。假如他認識篆字，就知道作者的姓名或者字號，就可以查出作者是誰，在歷史上的地位。或許從收藏章上看出蛛絲馬跡來。文字學的重要，不但體現(xiàn)在書法和字畫的鑒定上。瓷器、玉器尤其是青銅器，文字功夫更是不可忽視，因為要面對銘文。
第四、實際工作經(jīng)驗至關重要：實踐出真知是永遠顛簸不破的真理。鑒定家要立足社會，要生存發(fā)展，靠的是日積月累的、刻苦鉆研不斷實踐。積累識歷日廣，可以豐富經(jīng)驗，擴大視野，增進知識，涵養(yǎng)德行。舊時琉璃廠古玩鋪帶徒弟，靠的是口傳身教，一方面師傅將多年的經(jīng)驗傳授給徒弟，一方面(主要的)是讓徒弟在長期經(jīng)營中積累學識。因為很多知識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比如，行里人，拿過一個看似老窯的瓶子，說是手頭的重了一些，就是這個輕和重，是沒有標準的。再比如，一個鑒定青銅器的專家，當他看到一個戰(zhàn)國的青銅鼎的時候，他要用兩個指頭輕輕地敲一下鼎的邊緣，聽一下聲音。一般來說，古老的東西在地下埋藏兩千多年，受到壓力和各種物質(zhì)的侵蝕，會產(chǎn)生物理的化學的變化，聲音變得悶一些啞一些，這也是相對的。你聽起來很悶，另一個人聽起來很響亮。或者，別人聽來很響亮，而你聽起來卻很悶。因為這個聲音沒有標準，說不出來多少分貝，憑的就是經(jīng)驗。還有行里經(jīng)常說的“手頭”，就是器物的重量，重量也是相對的難以可量化的。聲音和手頭都憑的是經(jīng)驗，接觸多了，自然掌握自如運用自如。經(jīng)驗是成熟的梯階，舊時行里靠的就是經(jīng)驗。東西過眼越多，經(jīng)驗就越豐富，鑒定的成功概率就越大。
第五、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是鑒定家需要良好的心理素質(zhì)，要有較強的心理定勢。當鑒定家鑒定時，要心神安靜，排除雜念，不為環(huán)境影響，不為別人的意志所左右。特別是看古代的書法、字畫，更要冷靜，不憑感情用事，不能有意念先入為主，不聽人講故事。特別是在當眾工作時，更要冷靜。往往有因心理原因造成鑒定失誤的例證。琉璃廠有一位老一輩文物鑒定家，25歲在琉璃廠寶古齋任經(jīng)理，一生以眼力好著稱。1988年，有熟人拿來一張石魯?shù)纳剿嬚埱裣壬鷰兔μ幚怼Ｇ裣壬屑毧戳耍邮芰诉@項業(yè)務，并且賺了一筆可觀的錢。過了不久，那個人又送來兩張畫，一張還是石魯?shù)模硪粡埵歉当摹．敃r沒有仔細看，就花錢將兩張畫都買下。后來發(fā)現(xiàn)是兩張假畫，心里窩囊而生病，不久就逝世了。
第六、鑒定家一定要有較高的表達能力，口齒清楚，用詞準確，能夠深入淺出地表達自己的見解，讓人聽明白。一個人來到你這里鑒定一件文物，無論真假，鑒定之后都能從你這里得到知識。鑒定家還要有一定的文字表達能力，能獨立地書寫鑒定報告書，開具報告需要簡練、準確地表達。我看到過有的人開的證書，只是簡單地書寫器物的名稱質(zhì)地和年代，然后就寫真?zhèn)巍＿@樣作失之簡單和草率。起碼要描述器物的器型，寫出它的時代特點和工藝特征以及相關的資料。比如書畫作品，要扼要地出作者簡介。這不僅要有深厚的知識來支持，還要有準確、簡潔的表達能力。
最后、文物鑒定專家要具備接受新事物的品質(zhì)。不要墨守成規(guī)，故步自封。時代在前進，科技在發(fā)展，新生事物層出不窮。造假技術不斷翻新，新的檢測儀器也不斷出現(xiàn)，鑒定方法也不斷改進，鑒定家不要拒絕新生事物。鑒定古董者，自己首先不能當古董。要勇于接受新事物。鑒定家要跟上時代發(fā)展的步伐，最好能上網(wǎng)，這樣能通達聲息，解市場最新動態(tài)，與有識之士交流，對鑒定工作大有補益。
鑒定家失誤的原因：
當今，鑒定行業(yè)不規(guī)范。有些鑒定家作得不盡人意。人有失手，馬有亂蹄，鑒定家失誤的原因很多，歸納起來簡述如下：
一、準備不足。知識準備不足，經(jīng)驗不足就匆忙登場。年輕的較多。這些人經(jīng)常在大庭廣眾下(甚至在熒屏上)露怯。
有的辦刊物的朋友，接觸大量文物圖片，就躍躍欲試，想當文物鑒定家。我不是說當編輯的朋友就不能作文物鑒定專家，編輯有文化，理解能力強，學文物鑒定有基礎，但需要實踐，需要時日。當今，正是魚龍出沒的時候，還有造假出身的人，本著“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的思路也出來作鑒定家。這流人物對制造仿古瓷器了如指掌，僅此一個強項，自以為有了鑒定的資本。可是，當拿出真的東西來，他依然不會斷代。而且，舉手投足，具帶假相，給人不可相信的感覺。奉勸哪些知識準備不足的人，多學一些理論，多見識一些實物，打下堅實的基礎之后再出山不遲，不要急于擠進文物鑒定家的行列。
二、思想僵化。此項從略。
三、過于自信也是某些聲名鼎重鑒定家失敗的原因。老子天下第一，聽不得不同意見。明知是繆誤的見解，也要堅持，最后失去多年取得的威望。我在這里奉勸聲明鼎重的鑒定家，千萬不要過于自信。要知道縱橫蒼茫，天外有天。一個人的生命有限，眼界有限，知識有限，不管你在學術上有多么高的造詣，也應該謙虛謹慎，戒驕戒躁。千萬不能恣情率性，為所欲為。即或?qū)τ谒究找姂T的器物，也要博考慎思，而后才能發(fā)言。過于自信導致失敗的例子不少。行里傳說一位瓷器鑒定權威到外地一個文物商店鑒定。他揚言：鑒定明代的永樂的青花大盤，我不需要用眼睛看，只要用手一摸就知道真?zhèn)巍＝Y果，主人拿來一個大盤，他閉上眼睛用手一摸，說：“這個塌底是真品。”主人聽了就笑了，拿出一大摞十幾塊同樣的青花大盤來。鑒定權威看了，在稠人廣眾注視下面紅耳赤地走出那個文物商店，以后永遠沒有再去那個城市。
四、工作不認真：
鑒定時草率，馬馬乎乎。拿起東西，心不在焉，只見其一，不見其二，只見其外，不見其內(nèi)，以點代面，以偏蓋全。容易將假東西看成真的，也容易把真東西看成假的。對工作不負責，也是對自己不負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