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隆歌劇院院長烏韋-埃里克-勞芬伯格為上海觀眾解密“指環(huán)”

作曲家瓦格納

整部作品長達16個小時,需要分四天演出,需專門為其度身定制一個劇院……音樂史上，這部作品堪稱奇跡，瓦格納和他花費26年創(chuàng)作的這部《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下稱《指環(huán)》）成為19世紀德國歌劇史上的巔峰之作?！叭绻阄丛诎萘_伊特（劇院）聽過瓦格納的音樂，那么你就算什么都沒聽過?！奔硬祭锇枴じ＠自@樣評論。事實上，瓦格納是個難以判定的人物，比如他的一些強烈的反猶觀點——有人甚至認為《指環(huán)》帶有種族優(yōu)勢論的色彩，但同時瓦格納又倡導世界人人平等。無論如何矛盾，瓦格納對音樂的貢獻不可磨滅。

9月16日至25日，德國科隆歌劇院版的《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將在上海大劇院上演兩場。近日，該版導演、科隆歌劇院院長兼藝術(shù)總監(jiān)烏韋·埃里克·勞芬伯格（Uwe Eric Laufenberg）來到上海，以當家人身份舉辦了一次解密《指環(huán)》的講座，并接受早報記者采訪，介紹此次現(xiàn)代版《指環(huán)》的臺前幕后。

一個極端完美主義者

“瓦格納當年寫這部歌劇可謂嘔心瀝血，對每一段音樂、每一個角色、每一幕場景都苛求完美。除卻音樂不談，單是在劇中設置的場景已經(jīng)超越了當時劇院硬件設備的技術(shù)極限?！?勞芬伯格談及瓦格納，在語氣中透露出對這位19世紀德國音樂巨子的崇敬之情。

瓦格納1813年出生于德國萊比錫，年輕時喜歡讀“青年德意志派”小說，并通讀了費爾巴哈哲學和巴枯寧的無政府主義著作，對于哲學的思辨能力使他對社會現(xiàn)實更為敏感。但這個有著堅毅下巴的敏感音樂家，對于創(chuàng)作有著一種青春期的浪漫與堅持。

德國的《尼伯龍根詩歌》取材中世紀，講述齊格弗里德家庭的故事，為了利益而互相抗爭把人類推向了毫無希望的境地。“但對瓦格納來說這個主題已經(jīng)不新鮮了，他想做的是創(chuàng)作一部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偉大的作品?！?勞芬伯格介紹。實際上，這部作品開創(chuàng)了很多新模式，瓦格納在事業(yè)起步階段就提出“綜合藝術(shù)”，要將文學、音樂、繪畫、戲劇以同等地位融為一體，還希望把自然、超自然以及人類世界融為一體，可謂雄心勃勃。特別是在他的巔峰作品《指環(huán)》中，大膽地取消傳統(tǒng)歌劇的“分曲結(jié)構(gòu)”，避免明確的段落終止，將歌者的聲部融合在管弦樂的織體之中，甚至用200多個主導動機將劇種諸多人物、自然景觀、情緒心理等揭示、暗示、預示出來。其復雜程度令人難以想象。

瓦格納是個不折不扣的、極端的完美主義者?！巴吒窦{對演員要求非常特別，要有一雙‘好腳好鞋’，因為必須在舞臺上站很久很久。而且，在他看來，沒有一個劇院能容納得下《指環(huán)》樂隊，總是存在著觀眾視線、聲場效果等方面的缺陷?！?勞芬伯格說，除了籌措資金，瓦格納親自監(jiān)督設計建造了拜羅伊特劇院，為了使歌者的歌聲不被淹沒在宏大的交響樂中，設計了下沉式的樂池。而他之所以挑選了拜羅伊特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城市，僅僅是為了“讓觀眾在此遠離世俗，盡情投入歌劇世界之中”。

1876年8月13日－17日，《指環(huán)》在拜羅伊特劇院連演三輪，轟動歐洲。直到今天，拜羅伊特節(jié)慶劇院和每年盛夏在此舉行的拜羅伊特音樂節(jié)仍然由瓦格納家族后裔參與管理，這個地方也成為全世界樂迷心中向往的圣地。而那個下沉式的樂池也奠定了后來20世紀劇場的基本風格。

“瓦格納的遺產(chǎn)成為眾人瓜分的目標”

有人認為，在西方社會，很難清楚地向人表示“我很喜歡瓦格納”，希特勒曾喜歡瓦格納的作品，歌劇《Rienzi》的序曲曾為納粹開黨代會時候必放的音樂，瓦格納的作品也因此一直備受爭議。

在勞芬伯格看來，瓦格納的作品存在人生常常觸及敏感的政治因素，而他的家族本身的歷史和《指環(huán)》中講的故事一樣曲折。

瓦格納死后，他所有的遺產(chǎn)由兒子齊格弗里德繼承掌管，但一直有一個謠言稱齊格弗里德是一個同性戀，科西瑪（瓦格納的遺孀）覺得謠言太厲害了，必須讓兒子結(jié)婚生子，就給齊格弗里德介紹了一個16歲的姑娘，與之結(jié)婚，在四年內(nèi)生了4個孩子，之后齊格弗里德想干嗎就干嗎去了。當時，希特勒年年都來拜羅伊特看演出，希特勒來拜羅伊特就住在瓦格納家里，孩子們管希特勒叫“狼叔叔”，兩個孩子沃夫?qū)途S尼都因此沒有服兵役。希特勒50歲生日時，維尼送了他一部瓦格納原稿，之后在二戰(zhàn)中流失了，再也沒有找到。因為，維尼和希特勒走得很近，瓦格納在二戰(zhàn)的時候被蒙上了陰影，被人誤解利用。而被希特勒籠罩上了陰影之后，人文思想的作品自然不能上演，《指環(huán)》這部戲也從來沒有在二戰(zhàn)期間的德國上演。二戰(zhàn)結(jié)束后，維尼自然被剝奪了管理拜羅伊特的權(quán)力，而再演的《指環(huán)》中，其中關(guān)于戰(zhàn)爭、德國的種種都被去掉了。

對拜羅伊特的領(lǐng)導權(quán)也成為權(quán)力紛爭的焦點?！爸螅址?qū)途S尼掌控了拜羅伊特。在維尼執(zhí)導的瓦格納歌劇中把所有與年代有關(guān)的背景全部去掉了，非常抽象，觀眾很不滿意，噓聲不斷?！?勞芬伯格補充說道，“但維尼特別有決心，把這些作品演了好幾年，全世界都被影響了，接受了這個版本，在維尼這個時期所有的作品都是很抽象古典派的風格。”瓦格納一定不會想到，他的遺產(chǎn)會成為眾人瓜分和搶奪的目標，就像他作品中所要揭露的人性中的那些可鄙的欲望，而關(guān)于權(quán)力、奴役和自由的那些寓意被現(xiàn)實再次演繹了。

現(xiàn)在，沃夫?qū)狭耍钠拮诱莆瞻萘_伊特的大權(quán)。“沃夫?qū)€要提防著不能夠讓維尼的孩子繼承基金會，他們還在尋找拜羅伊特的導演，亂著呢。在他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之前，我們可以趁機做得更好，把拜羅伊特的觀眾拉到科隆去?！?勞芬伯格談笑說。

看來，瓦格納作品中的那些哲學意義至今仍不斷地在現(xiàn)實生活中重復上演。

對話：“神話也反映現(xiàn)在”

早報：在科隆劇院版的《指環(huán)》中有近400名演員，道具也用了30個集裝箱，這么龐大的演出，對于主要演員的選擇有何標準？

勞芬伯格：在德國，有音樂學校會專門培養(yǎng)“瓦格納歌手”，因為演繹瓦格納的歌劇需要聲音洪亮且氣息夠長才行。另外，“會表演”也很重要，瓦格納的作品不僅僅是亮亮嗓子的歌劇，而是一門“綜合藝術(shù)”。此次的演員中有專門的“瓦格納歌手”，也有第一次參與瓦格納作品的新人。

早報：這部四聯(lián)歌劇需要花四天的時間來演出，如何保證觀眾的熱情？

勞芬伯格：那個年代（19世紀）沒有電影，但瓦格納異想天開，他要將人們帶到另一個世界里——一個歌劇的世界。作品《萊茵的黃金》、《女武神》、《齊格弗里德》和《眾神的黃昏》四幕，有點像現(xiàn)在的“連續(xù)劇”。第一幕大概2個小時，它只是帶領(lǐng)觀眾進入它的世界。瓦格納曾期望作品包含當代政治、社會以及哲學的思考，賦予它有關(guān)金錢、權(quán)力、自由等意味深長的寓意。

早報：《指環(huán)》原本取材于史前時代的神話故事，但科隆版的這部《指環(huán)》中，演員的服裝現(xiàn)代，甚至還有戰(zhàn)車、火焰等道具和舞臺背景，有很多的改編。

勞芬伯格：瓦格納的《指環(huán)》自1876年在拜羅伊特劇院首演之后，僅有幾家劇院能重演這部作品，直到今天，很多“再演”幾乎都對原作進行了改編。這次的科隆版將背景放在了20世紀的工業(yè)社會，第一幕里甚至能看到手提公文包的銀行職員形象。不必擔心它如何與現(xiàn)代結(jié)合，瓦格納在創(chuàng)作作品的時候就解決了這個問題，神話可以反映19世紀的現(xiàn)實，當然也可以反映現(xiàn)在這個年代。另外，所有的音樂和唱詞絲毫未動。

早報：很多人喜歡將瓦格納的作品放在哲學層面進行闡釋，瓦格納本人在1850年代中期接觸到叔本華的哲學，并且影響到了他此后的歌劇創(chuàng)作?！吨腑h(huán)》這部作品和哲學有多大的關(guān)系？

勞芬伯格：它講述了故事，又不僅僅是故事，如同莎士比亞的那些古典故事一樣，它們背后必然有所預示?！吨腑h(huán)》既有人類命運這樣的大命題——因為人類貪圖金錢、權(quán)力而走向毀滅，同時也貼近生活——樸素的愛情。蕭伯納曾經(jīng)將《指環(huán)》與《資本論》放在一起品讀，它的確蘊含著一些永恒的主題值得細細品味。

早報：您第一次看《指環(huán)》是在什么時候？對哪個版本印象最深？

勞芬伯格：15歲那年，我在廣播里聽到了它，我當時就想，也許某一天我能導演這樣一部作品，并自己找總譜來看。長大一些后，在科隆看過瓦格納的孫子導演的一個版本，那個舞臺很抽象，只有簡單的燈光，戲劇感被抽離之后，音樂呈現(xiàn)得很完美。印象最深的是法國導演帕特里斯謝侯導演的《指環(huán)》，那是在《指環(huán)》首演一百年之后，他將故事放在了瓦格納的那個年代，是一種“重現(xiàn)”，并發(fā)現(xiàn)原來作品如此貼近生活，打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