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生“藝考經(jīng)濟”

有可以上下浮動的灰色地帶，自然會就此衍生出許多依靠這些灰色地帶生存的生物鏈。從事多年美術基礎教育的趙崢嶸畢業(yè)于中央美院，師從靳尚誼，趙崢嶸告訴《藝術評論》，幾乎每個美院的教師都有過在畫室(也即培訓班)的兼課經(jīng)歷。“2個小時200元，去轉一下就行。去山東上課貴一些，但要講整整一天，1000元。”

以中國美院新建的象山校區(qū)為例，2007年投用后，象山校區(qū)所在的轉塘街道雨后春筍般地出現(xiàn)了數(shù)百家用于學生考前培訓的畫室，規(guī)模小的一次招30-40人，大的有200-300人。這些畫室的開課時間、收費存在很大差異，有些長期開班，一學期收費1~3萬元;有些是提供臨時突擊培訓，每月收費2000-6000元。

“我這里一般10月招生，美院藝考后停課，每個學生每月學費含住宿4000元。”一家畫室經(jīng)營者老宋說。他的畫室在葉埠橋社區(qū)，離中國美院象山校區(qū)不到2公里。記者看到，這個租用廢棄工廠改建的畫室約170平方米，水泥墻上貼滿了學生作品。即便在新年初三下午，畫室內還有70多名學生，但無人說話，只有畫筆落在畫紙上的沙沙聲。

來自江蘇的小王是第二年參加美院藝考。為這次考試，媽媽專門從老家跑到杭州，在畫室邊租了一套兩居室照顧女兒起居。“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在畫室里只干一件事，畫畫，色彩、靜物素描、人體速寫輪著畫。去年沒有考好，今年無論如何要再拼一次。”小王估算，包括學費在內，來杭州幾個月的花費近2萬元。

“我今年招了110多名學生，除了浙江的，還包括江蘇、山東、遼寧等地的考生。省內的回去過年，大部分都留在這里，因為年一過藝考就開始了。這些學生中，70%以上是往屆生，有些考了3年。”老宋說，他平時是請中國美院的大三、大四學生或助教來上課，因為講師、副教授太難請、成本也高，至于教授么基本不可能。據(jù)老宋講，去年他這里培訓的不到100名學生中有6人考上美院，在周邊畫室中算不錯了。

事實上，隨著畫室越來越多，競爭也異常激烈。除了拼口碑，各種宣傳不斷展開。在美院邊的小路上，不時能看到畫室招生廣告，甚至在電動三輪車上也貼著廣告。

培訓班分幾種，一種需要簽約，簽約過一本或二本，廣美什么價格、央美什么價格都分列在內，長長的幾頁紙合同權責寫得十分詳盡，一萬兩萬元到五六萬元不等，要視學校教師與學生比而定，收費高的有一對一的教學，可以請到碩士研究生指導。魔鬼式訓練從早上8點到晚上9點半，中間休息半小時，一個星期休息一天，這樣的半天由一個上午或者下午或者晚上組成。不能逃課，否則將來考不上不退錢，相反則會退學費的80%～90%。“既然敢跟你簽約就有本事讓你進。”辦畫室培訓班的，多為美院學生，因為時間寬裕，又離高考并不遙遠，他們也比美院老師更認真。

經(jīng)過這樣3個月到半年時間的素描、色彩、速寫的密集型訓練，稍微有點天賦——哪怕幾乎不會畫畫的學生考上一個一般的藝術院校基本沒有什么問題。

針對考試都是從最后呈現(xiàn)的效果入手，而非能力入手的特點，培訓班自有自己的套路。素描是黑白呈現(xiàn)，效果分明;色彩考試有賴色調的調性，最后呈現(xiàn)在畫面上的直接是一個結果。“過去寫生還要下鄉(xiāng)，從石膏集合體開始從色彩造型的體系入手，現(xiàn)在培訓班完全不是這樣。”趙崢嶸說。

考色彩尤其容易找到應試套路，老師在一個顏色缸里幫忙調好顏色，色調分冷暖，那么就準備兩個顏色缸，考前老師幫忙調好，到時候畫蘋果就是這幾個顏色，畫另外的幾樣就是另外幾種顏色，至于里面顏色變化都無所謂。有時候考卷里會發(fā)現(xiàn)一百多個人，顏色畫出來一模一樣，畫法也是一模一樣，也就可以判斷出自同一個老師門下，但不得不承認這位老師教得非常好，考卷全部能達到85分左右，可那么多人達到高分數(shù)線，便發(fā)現(xiàn)了問題，只得拿出來重新評議。幾乎每年都會出現(xiàn)一種風格，安排考試的學校當然完全不鼓勵這樣的做法。“老師有方法的，怎么刮，筆怎么擺都有一套，水平確實很好。從學生應考的畫面效果分不出好壞，仔細分，能分出微妙的好壞，但這種好壞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評分分出來。”

色彩和速寫都有捷徑，素描則需要些基本功，難在對于型的抓捏。雖然不確定因素很多，但高考的評分系統(tǒng)基本還是公正的，在40-50人組成的評分小組里，很難做點小動作。但考試人數(shù)的增多，讓考試的環(huán)境差了很多。回想起以前的美術考試，每個系招的人最多十幾個，系里面的老師還會進考場轉一下，現(xiàn)在，基本已無此可能性。

因為只在考試前接受過幾個月的短期培訓，不少學生在考進高校后，美術素養(yǎng)讓教師頗感失望。有教師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的學生連石膏像的簡單品種都分不清，缺乏功底。對于教學條件和學生質量，院校專業(yè)的教師也心知肚明，有高校美術學院的院領導在新生開學典禮上就直言不諱：我們不是培養(yǎng)藝術家，而是培養(yǎng)技術工人的。

技術占先，“撲滅”理想

一般的綜合性大學美術專業(yè)中，已經(jīng)很少能看到畫得十分出挑的學生。有些學生對于藝術的熱衷，一說話眼睛都會放光，這種人屬于考了幾年的，基本功比較好，雖然基本功不是學好的全部條件，但至少證明他努力了很久，抱著夢想進入學校的，可他眼里的光芒僅僅在進入學校的第一年閃亮，第二年開始就漸漸稀少，之后更趨暗淡。有藝術理想的學生況且如此，那些本身就是抱著要一個文憑而走美術路線“曲線救國”的學生更是如此。為什么我們的美術教育體系會撲滅理想的火花?

中國的美術學院到現(xiàn)在為止的考試方法，規(guī)定每個學生要用素描和色彩通過考試，這是始自盧浮宮的西方古典主義藝術長期以來統(tǒng)治著中國的美術學院教育。北大教授朱青生在無數(shù)個場合抨擊過這樣的“傳統(tǒng)”，他曾經(jīng)告訴《藝術評論》：“當今一切發(fā)達國家的藝術家都不會用盧浮宮里面畫畫的方法去作畫，而只有中國、朝鮮、伊朗等國家把盧浮宮的傳統(tǒng)當作主體。盧浮宮為什么不是我們今天的藝術?盧浮宮的建立是在17世紀中期，代表法國學院派的古典藝術、專制主義，屬于人對人的精神統(tǒng)治方法。路易十四說，‘我為什么建立美術學院，我就是要用藝術統(tǒng)治人類。’當社會在行進的過程中，伴隨著現(xiàn)代藝術的革命建造了新社會，我們無法想象在現(xiàn)代社會里面還有不是現(xiàn)代社會的現(xiàn)代藝術。”

而始自盧浮宮的西方古典藝術是在前蘇聯(lián)對中國的影響之下，成為了中國美術院校的主流教學。“現(xiàn)代美院應該讀的是思想，而不是練技術、研究人體200多塊肌肉的組成的。”有批評家認為中國的美術學院的繪畫訓練之所以無法培養(yǎng)出藝術家而只能停留在設計師的階段，就是這套早已落后于世界的寫實主義占主導的體系束縛、扼殺了學生們自由發(fā)揮的主觀想象。“顏色如果只存在于固有色和環(huán)境色，那作為藝術家而言，感覺就是走偏了，現(xiàn)代藝術看到的應該是主觀顏色。”即使在以列賓、契斯恰科夫體系為代表蘇聯(lián)的寫實主義藝術中，后者也永遠無法成為前者，缺少想象力、生活實踐、人文精神的力量，永遠也畫不出《流放的歸來》。

王凱認為：“當代藝術只與社會認知有關，尋找個人自我價值影響，研究社會思想演變的產(chǎn)生。”這意味著美術學院的學習理應教會人更多的東西，藝術視野要進行多元化的訓練。世界各國的美術學院都不會忽視基礎訓練，但藝術更重要的在于其思想性。

與中國相比，美國對學生的藝術素質有怎么樣的要求?據(jù)此前的報道，在美國，無論你有很深的專業(yè)基礎還是什么都不知道，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有天賦、感興趣、有想法。和中國藝考流程不同的是，每年，美國藝術類高校招生，并不參照當年專門設立的藝術測試考試成績，也不參考本國統(tǒng)一的文化課成績，招收國際學生主要考量英語水平和藝術素養(yǎng)。而對英語成績的要求，學校一般給的尺度比綜合性大學寬松。考生只要達到雅思或者托福考試成績的底線，就可以通過初選。除了成績和個人簡歷，美國報考藝術院校的學生在遞交給美國藝術高校的申請材料中，最重要的是自制的一本作品集，一本能體現(xiàn)你藝術天賦的集子。

“對本科生來講，美國的藝術高校偏愛兩個極端的學生——要不你專業(yè)非常優(yōu)秀，要不你就是‘一張白紙’，只要他真正對藝術感興趣，有想法。”

藝術，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一種認知，本該與時代的車輪共同前行，而藝術教育更是著眼未來的一項教育，學校教育的落后硬件設施尚在其次，觀念的滯后更值得探討，這也許是導致中國參加藝考的學生和家長的短視所在的根本原因。

(葛熔金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