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家新

那年初夏時節(jié) 陽光在教室的每個角落 有人輕聲喊

我的名字 像春天的第一聲鳥語般 呢喃如夢

在回廊的另一端 我走向記憶中藍色的學(xué)生裙

走過少年最后的朦朧 你的剪影在盛滿光線的窗前

我顫抖的聲音 傳遞季節(jié)的變遷 似光陰傾訴

如果青春從這里開始 如果心扉從此輕啟 我愿以

半生的懷念印證 那份驚喜 那份純真

可是我的記憶是茶色的 經(jīng)過了每一個驛站 漂流 漂流

許多事沉淀下來 連風(fēng)中的信鴿也忘記了地址

那封信在哪本詩集里 無法準(zhǔn)確提取

日記本 兩盒磁帶與彩色照片 是否已遺失在途中

或在雪地上的痛哭之后 在燭光里化為灰燼

我只記得寒冷從指尖爬向我的心 以及海風(fēng)的凜冽

我知道故事已中斷 月色中的面孔沒有表情

就像寢室里7個人的夢一樣深沉 醒來又有什么意義

我猜想你正隨輪船遠渡 在異國的海岸

在我此生難以登陸的港灣 在一間咖啡屋

爵士樂 吉他曲 狂熱的舞蹈和小樂隊

你匆忙地離去 一張花箋紙沒有寫清楚

別后經(jīng)年 你南北東西的際遇與行蹤

當(dāng)我走出校園 當(dāng)我真的踏上五大洲迥異的土地

我曾在一次次行程中假設(shè) 比如嘎納

比如愛琴海 夏威夷 麥哲倫塑像的暗影里

邂逅我熟悉的面容 1985

就是一串惆悵的風(fēng)鈴 一個美麗的蝴蝶結(jié)

我解不開也放不下 沒有人知道 那次初夏的相逢

像箭一樣 永不疲倦地追趕著我的心

當(dāng)我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 看一幕幕言情劇演了又收場

徘徊的深夜 我問冥冥中翩躚的使者

電話的另一端是誰 那聲音是從天上還是從人群中傳來

二十年 我真的要面對生命的反復(fù) 時間的回響嗎

還是應(yīng)該了結(jié) 深情地祭奠 用儀式或不以為然

我無法準(zhǔn)確地表達 歲月流逝的感慨

無法傷害渾圓的日子 像不能在光滑的漆面留下劃痕

我只能逃逸 我的額頭已生出皺紋 生活平靜如水

習(xí)慣了的節(jié)奏 重復(fù)的日程 每一次調(diào)整都將

釀成意想不到的災(zāi)難 四方景致如屏風(fēng)聳立

隔斷了與往事連接的道路 探險的心思只屬于昨天 屬于

1985 我那心悸的青春 永遠定格的陽光午后

收攏起思緒 任雨絲掩飾淚水 掩飾一段悵望

我知道再見依舊是分離 是無法回避的傷害

何況記憶中的女孩 清晰如昨 清麗如畫

我從云南回來 又要啟程去杭州和歐洲

忙碌中一切會習(xí)以為常 巨大的時鐘懸在頭頂

我寫詩的時候 是布魯塞爾午夜1點45分

2004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