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渡網(wǎng)蘊德:慧禪法師(史國良)您原來是中央美院的研究生,在那個年代能夠上中央美院的研究生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后來《刻經(jīng)》等作品又獲得了很殊勝的一些獎項,那么您在最輝煌的時候為什么決定出國發(fā)展?
慧禪法師(史國良):那個時候有股出國熱,你們感覺不到那個時候人們對出國那種向往。因為在文革后期,人的思想壓抑太久了,思想被束縛。各方面信息都很短缺。人們特別想知道外面世界是怎么樣的。比如說某某的畫展轟動巴黎了等等,經(jīng)常會有這些消息從國外傳回來。我們感覺就是又羨慕又好奇,而且當時文藝界的一些大腕、明星,包括我們美術界的一些著名畫家。我的同學,我的學生都有相當一部分人在那個時候出國了。這是一個誘惑。我也很好奇。85年以后,有一個85新潮,也是這種環(huán)境下。那么西方的現(xiàn)在藝術思潮開始傳到中國來了。那個時候?qū)χ袊拿佬g界可以說是被沖的一塌糊涂。甚至有的人說中國的畫走到窮途末路了。走向死胡同了。那時候像美術學院畫寫實人物畫的。講學體系的畫家在哪個時候是掛頭牌的。突然一下子把你轟下舞臺,年輕人對寫實的東西、傳統(tǒng)東西開始懷疑,我覺得這個思潮不是空穴來風,它一定有風頭。因為我曾經(jīng)的寫實體系就是來源于他們,就是當年講的和徐悲鴻這些大師們受新文化運動影響以后,也是向西方去學習科學的東西。引進到中國來,才產(chǎn)生了這種寫實人物畫。那么突然這個東西要顛覆了。所以我們也在懷疑,因為國內(nèi)的思潮理論家,包括一些曾經(jīng)被我們視為偶像的老師也開始變了,開始懷疑了。所以我這個時候也有這么強烈的愿望,我看看這風頭到底是什么?我自己是很堅持寫實的。寫實是一個基礎,就跟美聲唱法的五線譜一樣,就是最基礎的東西,不能放棄的。所以我就在誘惑和反思下出國了。
大渡網(wǎng)蘊德:那您出家以后怎么看待出家前那種讓別人很羨慕的生活?
慧禪法師(史國良):我出家,我一點也不否認那段生活,我覺得那段生活也挺好的。作為對從事這個專業(yè)的是一種肯定,是社會給我的一種認可,我覺得對每一搞這個專業(yè)的人來說,或者從事另外的專業(yè)來說。能給你這種認可的時候。就都有一種滿足感。在某種方面證明你是成功的。所以我覺得我對出家前所做的一切,我還是比較滿意的。
我曾經(jīng)說過:我的人生過程中準備畫三個圓,第一個圓畫的很圓,也就是代表從我學畫畫開始到我出國以前,在我這個專業(yè)里面,我覺得是圓滿的。出國以后沒有經(jīng)濟基礎,沒有朋友,而且世界觀完全不一樣了。我原來有鐵飯碗,但在國外另外一個體制下,完全靠自己,我人生的第二個圓畫的比較辛苦,而且從遠處一看是個橫著放的橢圓,這也是出家后才感覺到的?,F(xiàn)在我正在畫第三個圓,這個圓還不圓滿,我想要把它畫的更圓一點。
大渡網(wǎng)蘊德:那出家以后有了戒律、過上了寺院的生活。這種生活上的轉(zhuǎn)變是不是也感覺很辛苦?
慧禪法師:
對,這些戒律還不是最辛苦的,因為藝術家是性情中人,有很多習氣,不要說在出家里面,就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藝術家也是很個性的。給人呈現(xiàn)的都是半瘋的狀態(tài),要端端正正的打坐修行,是多么的不適應呀!所以會有一個轉(zhuǎn)換的過程。做為藝術家。佛教吸引我是一種形式,一種精神。佛教有些規(guī)矩是必須遵守。你必須遵守的這些。從百丈清規(guī)傳承,形成一種文化樣式了。這種樣式老百姓已經(jīng)接受了。出家人就應該這樣。所以對這些東西。剛開始我舉得真是很辛苦,但是想明白以后,很快就適應了。我覺得最主要的辛苦不在這些。對我來說更主要的是誤會。因為畫僧這一脈在歷史上傳承千百年。從來都不是主流。是一種異類的,只不過這一脈在中國文化太重要了。所以我們今天從文化給它一種肯定,但是從宗教角度還是沒有一個完善的說法。出家人我像畫家,畫家看我像出家人。我在中間找不到我自己的位置,所以跟著心走會感覺很累。
大渡網(wǎng)蘊德:那您現(xiàn)在每天的工作是做什么?
慧禪法師:
我現(xiàn)在沒有在寺廟里,在寺廟里很多理念很難實現(xiàn)。不是人家不能理解我包容我。只有這樣的時候我會生慚愧心。所以我在一個精舍里面比較好,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自己的追求。八萬四千法門。只要我們活人需要的一些方式都可以有,所以星云大師說得好。什么是佛法。佛法就是寬大。只要是正確的活法、有意義的活法都是佛法。所以我按照我的角度來找到我的法門。
大渡網(wǎng)蘊德:那您早期(出家前)的一些作品也涉及到一些佛教內(nèi)容,這一路走來一直到現(xiàn)在,您賦予這些作品新的含義了嗎?
慧禪法師:
我很早的時候就開始創(chuàng)作佛教題材的作品了,真正把自己的種子種入佛門。放在佛教的臺上。我覺得我和以往的畫僧很不一樣。傳統(tǒng)的畫僧畫畫都是一種修行的方式。這種方式到現(xiàn)在還有,就像我們很多法師在畫畫寫字,增加自已一種文化的修養(yǎng)。增加自己的一種文化品味。他們的畫大部分是山水。他們接觸的就是山、水。寄情于山水,寄情花鳥,所以畫的也是這一類的。是傳統(tǒng)的修行人對禪的一種理解。再有就是畫一些佛像,供養(yǎng)人與被供養(yǎng)者之間的關系,畫的被供養(yǎng)者。我今天畫的畫是供養(yǎng)人。供養(yǎng)人是什么?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我們的一切都來源于他們的供養(yǎng),是他們給了我們傳承下去的力量,就像魚和水,沒有水的話,魚就不能生存了。千百年來供養(yǎng)人和被供養(yǎng)著就是屬于這種關系。佛教有了這些供養(yǎng)人得以傳承,那么供養(yǎng)人找到宗教以后,有了一種精神寄托。有了一種心靈歸宿,一直是這樣,但是這一部分供養(yǎng)人在敦煌壁畫里面只有部分被畫在角落中,我覺得現(xiàn)在我做為一個出家人。我要感恩。我要回饋給他們,帶一種感恩的心在畫他們。
我覺得。他們非常偉大。我們以前,沒有從這個角度。從這個心態(tài)去觀察他們。他們只是一些信徒。來寺廟燒香、拜佛。然后給他一些佛法,就沒想到他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所以我從這個角度去畫他們。我覺得我的天地開了。在這些供養(yǎng)人里面。我覺得以母親為主角。、從小姑娘開始畫,畫到這個姑娘長大,然后成媳婦然后再成母親,成了老人。生命就是這么一個輪回,在我的作品里面出了很多這樣的情況。我覺得母親是非常偉大,把一切獻給我們的子女,他們不值得歌頌嗎?所以我覺得我今生今世都畫不完,所以你能從我的這個畫里面能夠感受到我的影子,我跟著這些朝拜的隊伍,然后你們跟著我的畫筆,我們參加這么一種禮佛的行動,這就是我所有畫的所有題材,但中心思想不能變,而且是滿懷深情的感恩的心畫他們。因為我是個出家人。
大渡網(wǎng)蘊德:您多次不管在媒體上多次說過您去西藏像去王府井一樣簡單,那多次去西藏以后,對西藏是一種什么感受?
慧禪法師:
我覺得西藏就想回家一樣。我喜歡這個地方,西藏的文化、西藏的宗教、西藏的人,三者保持著一種自然的和諧的狀態(tài)。若只說佛教不說人呢。西藏就沒有味道了。若只說人不說宗教西藏也沒有味道了。要是宗教、自然、人混在一起的東西。是一種交融的狀態(tài)。畫西藏的時候。不一樣了。我?guī)е@種心態(tài)去找他它提供給我的資源是最多的。我的感覺和它的感覺馬上就溝通起來了。所以我經(jīng)常和人家說:“我畫的畫是寫給西藏的一封封情書。就是表達我心里的一種感受?!?/span>
大渡網(wǎng)蘊德:因為西藏的宗教信仰非常濃重(都是信教的),那到了西藏以后是不是感覺人整個是一種凈化的過程?
慧禪法師:
那種氛圍就讓你凈化,你在那種氛圍里面就是不一樣。如果你做人有一種良知,做人有一點人性的東西。你不完全是個旅游者的時候,那你就凈下來,在西藏熏陶一下,如果你不是個信徒,哪怕你到佛教寺院里參加一次早課。聽一次梵音,你不用語言去解釋什么,你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就會流眼淚了。就是這樣一種感受。
大渡網(wǎng)蘊德:您到西藏以后的一些作品,我們也看到很多虔誠的信徒,比如轉(zhuǎn)經(jīng)筒的老阿媽,比如朝圣的隊伍。這些是不是對您作品創(chuàng)作的沖擊也很大呀?
慧禪法師:
作為藝術家應該有情才行,你沒有情的話。你不會關注人世間的事情。我覺得我的畫面就是有這樣一種美感。我很喜歡這樣一種味道,去進入朝佛的隊伍里去。所以我覺得我就在隊伍中間,我是在體會他們。所以說,有人問我在西藏里面找到什么了。我說我找到我自己。是在出家人的隊伍里找到我自己。在西藏的隊伍里找到自己。而且我是在為我自己。我覺得我為我自己這種行為感到驕傲。我很感動我自己。我能堅持下去。因為我覺得我找到一盞燈。就像西藏人找到那種信仰以后,他可以用幾年的時間從幾千里地一步一步磕到拉薩去。如果你沒有信仰,沒有一盞燈,沒有意志的話你連三天都磕不到就完了。
大渡網(wǎng)蘊德:經(jīng)過這些年的洗禮以后。包括對心靈的這個沉淀,以及多次去西藏這種心靈細膩的感受。人肯定是一種翻天覆地的變化,那家人怎么看待現(xiàn)在的您呢?
慧禪法師:
在剛開始他們一點都不理解,其實我一直也沒放下他們。他們一直在我心理面。這幾年,慢慢的他們已經(jīng)能理解我的意思。能走到我的世界里來,能和我分享這個所謂苦澀的美感,還是單純的苦澀也好。我覺得有一種共鳴了。
大渡網(wǎng)蘊德:那是不是家人的不理解你時候的那些看法也會產(chǎn)生很大的變化?
慧禪法師:
當時更多的是一種怨恨,認為是不負責任,我也承認在某種程度上看我就是不負責任,那種行為最起碼是不可以原諒的。佩服你但是不能原諒你,今天我想我當時的那種行為我覺得在某種程度可能是有一點過,可能是前期工作做的不是很好,所以我一直很愧疚。我一直沒有把他們從我心里挪開。我一直帶著一種愧疚的心在做任何事情,帶著一種多情的心在做事情。對出家人來說,我可能想的是眾生,我可能想的更大一點。但是回到家里我可能想到的還是兒子,這種感情在西藏經(jīng)常會有一種宣泄。有的時候你就會哭起來。可能就是帶著當時的一種愧疚。
大渡網(wǎng)蘊德:我覺得您可以作為一個被時代記錄的畫僧的代表,。
慧禪法師:
以后能不能被接受,能不能被理解。這個是以后的事了,因為大家現(xiàn)在執(zhí)著于一種樣式。這樣式太久了,太厚了,會有一些誤會。所以我覺得真的苦是來源于這個。這個苦傷的深。生活上的苦沒什么。心里面會經(jīng)常會有一些苦澀的美。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所以我覺得我很幸福,就是佛在心中,就是你對你自己負責,對社會負責,也對佛教負責。所以有人說我沒在寺廟里面,光環(huán)已經(jīng)拿掉了。還是出家嗎?我覺得還是。我特別發(fā)現(xiàn)除了神跡以外的那種精神。我愿意參加到弘法隊伍里來,盡管可能很單薄,所以我覺得我今生今世能選擇,在佛的身邊能做一點事非常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