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位于大別山南麓的湖北省浠水縣來說,聞氏故鄉(xiāng)是一個懸掛在頭頂?shù)墓猸h(huán)。住在這座縣城里的人們,可以清楚地給你指出聞一多紀念館和聞一多大道的位置,但沒人能說得清,這位民主戰(zhàn)士的堂弟、畫家聞鈞天及其兒子30年前捐贈的150幅國畫,如今到底在哪里。
就連當年捐贈一事的經(jīng)手人之一、84歲的朱泗濱也沒料到,再見到這批畫,居然花了30年時間。
1981年,還是浠水縣文化館副館長的朱泗濱,和其他兩位文化館同事到武漢,接受浠水籍藝術(shù)家聞鈞天及其兒子聞立圣捐贈國畫,“支援家鄉(xiāng)文化建設(shè)”。
然而,1982年的一天,浠水縣文化局一位領(lǐng)導(dǎo)突然找到他,稱“縣里領(lǐng)導(dǎo)要看看這批畫”,隨后拿走了存放在文化館的150幅畫。此后,朱泗濱再也沒見到這些畫。它們就像從世界上蒸發(fā)了。
2010年,當年捐畫的老畫家聞鈞天已經(jīng)去世25年,到武漢接受捐畫的兩位同事也已過世,朱泗濱成為這件事唯一的見證者。他希望能為聞鈞天辦一個紀念展,借此讓流失的畫作重見天日。
朱泗濱尋找著關(guān)于這批畫的蛛絲馬跡。他聽人說,文化局曾將部分畫作存放在浠水縣博物館,最后又輾轉(zhuǎn)還給文化館。但他到文化館查檔案,卻沒找到關(guān)于“聞鈞天”三字的只言片語;他也聽到過“某某拿走了幾幅畫”的說法,但當時那些領(lǐng)導(dǎo)還在位,他無從證實;他甚至還向別人直接打聽過畫的下落,可得到的回答卻是:“聽別人說是被你搞走了?!?/p>
朱泗濱大吃一驚?!皫资隉o影無蹤,反說是被我搞走了!我84歲了,非要把這事情搞清楚?!弊蠖髦犉鞯乃舐晫χ袊嗄陥笥浾哒f。
朱泗濱開始寫實名舉報信。一年后,他向媒體披露此事。浠水縣文化館現(xiàn)任館長徐良在電話里告訴《楚天都市報(微博)》記者,去年,前任館長周金林只向他移交了63幅畫,并稱有些畫“被領(lǐng)導(dǎo)拿去送人了”。
這8個字就像戳在氣球上的那根針,引爆了公眾情緒。在網(wǎng)上,有人將這件事與此前發(fā)生的文物丟失、損毀事件聯(lián)系在一起,并稱是對“文物保護制度及相關(guān)監(jiān)督制約機制的拷問”。
浠水縣很快向媒體表示,已成立調(diào)查組,正在全力追回流失贈畫。據(jù)朱泗濱透露,專案組一位同志告訴他,已從某位離任文化館館長家中搜出51幅畫。一位浠水縣委工作人員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確實已經(jīng)追回50余幅畫作。
但這一說法并未得到浠水縣紀委的證實。專案組牽頭負責人、浠水縣紀委監(jiān)察局的黃常委說,案件還在調(diào)查中,不便對外公開,但他表示:“最終一定要把這150幅畫一一找回來,讓它們團圓?!?/p>
消失的贈畫
在報紙上看到父親贈畫已流失大半的新聞,聞立圣很“糾結(jié)”。
聞鈞天的國畫曾經(jīng)作為中日建交后的國禮,贈送給日本政府。那時,這位畫家還是“文革”中受沖擊的對象。有人曾拿著一份名單到他家中,要求給上面的領(lǐng)導(dǎo)畫張畫。聞鈞天聽了立馬沉下臉:“你把花名冊全拿來,放在我這里,我有時間一個一個慢慢畫?!闭f完,他扭頭就回自己房間了。
“但在捐畫給家鄉(xiāng)這件事上,他一點也不含糊?!甭劻⑹セ貞?,這是父親捐畫數(shù)量最多的一次。
150幅贈畫中,聞鈞天創(chuàng)作了100幅,這對于當時年過八旬的老人來說,是不小的工作量,在半年時間里,他幾乎是“日夜趕著”,還推掉了外面索畫的請求。聞立圣清晰地記得,父親曾在一幅畫上題了幾句詩,作為當時的寫照:“秋深不知乏,披衣寫秋花?!?/p>
150幅畫完成后,聞立圣當面清點,并把畫卷成碗口大的一卷,用廢報紙包上,由朱泗濱等人帶回縣里。當時,捐贈交接沒有任何文字證明。按照朱泗濱的說法,這批畫是聞鈞天為了支持由文化館主辦、宣傳聞一多精神的《紅燭》雜志而捐贈,并且得到聞鈞天的拍賣許可。當時,縣里有些人掩飾不住羨慕與嫉妒地對他說:“要是我們有這個關(guān)系就好了,這些畫不知道要賣多少錢呢?!?/p>
但聞立圣表示,已經(jīng)不太記得當年的事情,只知道畫是捐給浠水縣的,由文化館經(jīng)辦。
1981年12月,朱泗濱帶著縣委縣政府的介紹信,到武漢聯(lián)系拍賣,但因為要交1.2萬元手續(xù)費,最后不了了之。第二年,這批畫就被文化局領(lǐng)導(dǎo)“拿走了”。事后朱泗濱分析,文化局可能是怕他和當時的一位經(jīng)手人把畫“私分”了。
1986年,聞鈞天去世,他的部分骨灰撒入故鄉(xiāng)老屋門前的湖里。這在當時又是件轟動的事,上了浠水縣的“大事記”。
然而此時,聞鈞天父子捐贈的150幅畫在哪里,已沒什么人關(guān)心。據(jù)朱泗濱分析,1982年文化局將畫取走后在縣博物館寄放了幾個月,隨后又交回文化館。在這個過程中,博物館留下了10幅畫。朱泗濱稱,多年后,他開始追查此事,當時的博物館館長葉向榮告訴他,這些畫相當于“保管費”。
浠水縣博物館現(xiàn)任館長岑東明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博物館確實收藏了10幅聞鈞天的畫作,但不了解當時的具體情況。如今,這10幅畫作為文物列入館藏名錄里,存放在庫房,“裱過,保存條件還是可以的”。
其余的140幅贈畫,經(jīng)歷6任文化館館長交接后,只剩下63幅。
贈畫流失的事情被媒體報道后,浠水縣委宣傳部曾向聞立圣致電道歉,并表示要全部追回150幅畫,并會追究相關(guān)人的責任,“我們會舉一反三,加強管理”。
“這件事過去就過去了,不會影響對家鄉(xiāng)的關(guān)注和感情。”聞立圣說,如果日后需要他再次捐畫,他還會捐的。但聞立圣希望,這件事能查個水落石出,“最終讓父親的畫物得其所,告慰他的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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