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日子,讀《夢溪筆談》卷十七,其中有沈括對董源繪畫的評價:“大體源及巨然畫筆,皆宜遠觀。其用筆甚草草,近視之,幾不類物象,遠觀則景物粲然,幽情遠思,如睹異境。如源畫《落照圖》,近視無功,遠觀村落杳然深遠,悉是晚景,遠峰之頂,宛有反照之色。此妙處也”。求《落照圖》不得,退而求其次——賞讀董源代表作《瀟湘圖》(見圖)。此畫過去讀過,感覺與沈括描述大抵相似。所不同的是,沈括是評論,而我是一個江南人置身家鄉(xiāng)山水畫中流連忘返而已。
開卷閱覽,一派瀟湘風(fēng)光撲面而來。董源不語,風(fēng)流盡在其中。它取景于南方山水,卻賦予更高層面上的意境。董源要表達的是一種繪畫理念和審美觀點。正是這種努力,讓董源達到了繪畫的佳境,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繪畫。瀟湘不僅是一個地域名詞,而且還蘊涵著特定的地域文化。在詩詞歌賦中,瀟湘是文化人難以釋懷的情結(jié),是一個漾著董源水墨山水畫意境的念想——遠遠地望著它,永遠地懷念它。
畫面的右側(cè),紫衣二姝佇立,皋沿有鼓瑟吹笙者五人,迎接小舟的到來。舟中坐有一位疑似官員的人,或許是新郎官,旁邊有人持傘遮陽,一跪伏船頭者作迎接狀。畫面左側(cè),有一群人正在圍網(wǎng)捕魚,形態(tài)逼真,如臨現(xiàn)場,仿佛有魚兒躍然水面,情趣盎然。畫面山水以花青潤墨,不作奇峰峭壁,長山疊嶺卻無重復(fù),遠樹茂林各有不同。長寬三比一的橫式構(gòu)圖,恰到好處地極盡視野,其中水面與山體、皋地平分秋色,呈對角線狀;左有皋蓼,右入人物,平衡畫面,在視野里不產(chǎn)生“晃”的感覺。山勢平緩,漸西略高,成片林木,郁郁蔥蔥,給人以一派平靜、淡泊之感,清幽、蒼茫之覺,難免有渾厚之氣蕩漾胸膛。
細察局部墨點、線段,幾乎不辨造形,但遠視綜覽,卻獲得一個良好的造形感覺,藝術(shù)形象既完整入目,又和諧入心。讀者可以從中領(lǐng)略到江南山川的率性、真情、詩意。同時,讀者還可以從中感受到董源的繪畫性情與追求,正如米芾所言,董源的繪畫“峰巒出沒,云霧顯晦,不裝巧趣,皆得天然,嵐色郁蒼,枝干勁挺,咸有生意;溪橋漁浦,洲渚掩映,一片江南也”。也正是米芾獨具慧眼的賞識,才使董源的畫品為許多人重視,乃至推崇。
米芾于《畫史》首次肯定了董源山水畫的藝術(shù)價值。他認為董源的繪畫“平淡天真多,唐無此品,在畢宏上,近世神品,格高無與比也”。畢宏可是唐代著名山水畫家,就連大詩人杜甫也為畢宏的《雙松圖》吟詩作句:“天下幾人畫古松,畢宏已老韋偃少”。由此可見,在米芾的心目中,董源好生了得。
后來的董其昌更是對董源的畫品推崇備至。他第一次閱覽《瀟湘圖》時,只有董源名,卻無畫題。董其昌通過認真細致地考究,并根據(jù)《宣和畫譜》定名為《瀟湘圖》,他認為董源表達的是“洞庭張樂地,瀟湘帝子游”之意。遂得現(xiàn)名,及后傳承。(安徽池州
包光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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