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的話
本來不想趟這渾水。
可是,輿情甚囂塵上。
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劉洪彪副主席在11月的一次關于書法的講話中說:“我們在很多方面其實都已經超過古人了,你自己好像不好意思說而已。”此言一出會場,就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帶來了網(wǎng)上的一片質疑聲,且一浪高過一浪。一時讓劉副主席成了網(wǎng)紅,可以說是始料未及。
我不認為劉洪彪副主席此說是經過深思熟慮,只是即興講講而已。
現(xiàn)在網(wǎng)上討伐的立論是當代書法沒有超過古人,并搬出了劉洪彪副主席上半年在接受采訪時所說:“現(xiàn)在的人寫字不會超越古人,因為古人三五歲就拿筆,一寫就是一輩子。今人不會到那種努力程度,而且也沒有那個氛圍。”
半年之后,劉洪彪副主席改口,又說“已經超過古人了”,卻又沒有明說哪些地方超過了古人,是如何超過了古人。可以理解的是,他也和其他人一樣“不好意思說”。
然而,既然說了,就要說清楚,免得誤解,別“不好意思”。
作為公眾人物,面對中國書法的古今這一大問題,應該說清楚;你不說清楚,因為一句“已經超過古人”,則讓吃瓜群眾糊涂了;群眾糊涂了,實際上對書法不利;對書法不利,那自然對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也不利。
面對如此的窘境,作為外行人,就想到試著替劉洪彪副主席解圍,說說“當代書法在這些方面超過了古人”。
正文
古人沒有那么多專業(yè)的書法家,現(xiàn)在書法家的數(shù)量遠遠超過了古人。如今的中國書協(xié)有15000余名會員;而30個省市自治區(qū)、解放軍、生產建設兵團的書法家平均大概每家也都有4000人左右;加上省級以下的市級書法家協(xié)會、各行業(yè)書法家協(xié)會和縣級書法家協(xié)會的會員,還有玩命爭取入會的和退休之后入行的,構成了一個金字塔式的書法家隊伍的結構,大致總數(shù)應該至少有50萬人之眾。可以說,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無疑是超過了古人。
古人沒有專門的從上到下的書法團體,最多也就是十人八人的雅集而已。跨地域的基本上少見,魏蜀吳書家結合聯(lián)盟的完全沒有可能。即使清代婁東和吳門書家之間的走動,也是千難萬難。現(xiàn)在既有全國性的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其下屬就有40余家團體會員,而各地的各種不在冊的或自封的協(xié)會、學會、研究會、研究所就不計其數(shù),一派繁榮景象。古代幾個文人的雅集,真正是文人的雅事,無名無利。現(xiàn)在的書法團體不僅是前無古人,數(shù)量之多,山頭林立,中央的、地方的、行業(yè)的、軍隊的、院校的,實在沒有靠的就自立門戶,或者到港澳注冊,或者到聯(lián)合國掛靠,總之得弄個單位或團體。因此,山頭林立超過了古人。
古人沒有專門的書法展覽。古人寫字除了公文、私信以及寫詩做文等,真正為書而書也就是文人雅興而已。而表現(xiàn)文人雅興的欣賞,基本上是三五知己,打開冊頁和卷軸,互相看看,或酬應或題跋而已。很少有人想到要公之于眾。能夠在大庭廣眾中展示的也只有祖廟、宗祠這些地方,可是,能夠掛到那里的也不全是看字寫得好壞。族中長者的德高望重,官至高位的聲名顯赫,其字跡才有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與今天相比,公眾性不夠,不能聯(lián)系群眾。看看今天的盛世,書法展覽遍地都是,開幕此起彼伏,應接不暇,超過了古人。
古人沒有專門的書法官員,這應該是制約書法發(fā)展的根本原因。秦始皇統(tǒng)一文字之后,從中央到地方在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組成的中樞機構中,掌輿馬的都設太仆官位,卻沒有重視書寫的問題而專門設官管理書寫。如果管起來的話,那么,不僅改變了中國書法史,而且會增加一部中國書法官員史,其中會有很多為書法的官員。與之相應的是今天的書法研究不僅是多了一個領域,更重要的會多了無數(shù)的書法碩士和博士的論題。看今朝,到處行走的各個層級的書法官員,主席、副主席、秘書長等等帶領大家,為了書法事業(yè)的高原和高峰而不遺余力,超過了古人。
古人沒有專門用于書法展陳或書法雅集的建筑,更談不上什么“書法大廈”。古人很可憐,除了自己家里的廳堂、書房能夠掛自己的幾幅字,其它只能藏于篋中。而有好事者能夠收藏一二,往往是寶而藏之,秘不示人。今天的景象真正是古人不見今時月,眼看著起高樓,為書法而起大廈,名震天下。其中以成捆的現(xiàn)鈔獎勵書法優(yōu)勝者,成為古人難以望其項背的一景。顯然,書法大廈作為一個標志,說明產業(yè)化已經到了一個相當?shù)某潭龋瑢儆谝粭l龍的衍生發(fā)展,如此為了書法的做大做強,超過了古人。
古人沒有因為書法而吃官司的。古有文字獄,文字上最容易出問題;吃官司、丟命的常見。而古人因為書法的寫字而吃官司、而丟命的就沒聽說過。今天前有胡長清,其書法在南昌幾乎是一城的各地都可見,江西省內也是到處都是,還寫到了京城,結果丟了性命。可以掰指頭數(shù)數(shù),這樣的與書法關聯(lián)的官員或書法官員進去的不少,超過了古人。(恕不一一列舉)
古人沒有書法腐敗。古代也有各種腐敗,卻沒有書法腐敗;古人如果知道書法也能腐敗,那一定會笑掉大牙。現(xiàn)在各種書法的腐敗比比皆是。書法官員的貪腐,買官賣官,買賣會員,買賣參展資格,只要是有利益的都可以買賣。還可以買賣書法論文,還可以賄賂評委。而各級書協(xié)的官位讓無數(shù)有雄心者垂涎,每到換屆之年就于冬眠中蘇醒,蠢蠢欲動。從大到小都可以用各種方式運作,超過了古人。(這里點到為止,省略100字)
古人很少專門研究古人。古人好像沒有專門靠研究前人吃飯的;今人研究古人不僅成為專業(yè),而且成為營生。古人對于書法的關注在一定的范圍之內,所論都比較精簡。寫好自己的字,這是科舉的基本,寫端正了是立足的基礎。至于真草隸篆并不重要,即使是全活,進入考棚面對試卷也無濟于事。而古人在功成名就之后想起先人的恩惠,也就是有感而發(fā),談談感想。所謂的“書論”都是簡明扼要;有些并不是通俗易懂,往往是片言只語,卻很深奧,害得今天的書法學者們引經據(jù)典的考證,而歧義往往背道而馳。古人所論字數(shù)有限,極少有涉獵廣泛的論證,引經據(jù)典也很有限,常常是不注明出處,有注明的也都不合學術規(guī)范。今人研究古人的論文字數(shù)差不多接近海量,顯現(xiàn)出“書法學”的無比繁榮。如此都表現(xiàn)為超過了古人。
古人沒有專門研究和討論書法的會議。因為古人沒有專門的書法學者和研究者,所以,與今天相比,學術不夠發(fā)達,思想不夠活躍,而規(guī)模上更是有與無的天壤之別。今天的書法論壇或研討會,大大小小,參與者多則上千人,少也有數(shù)十人,而那“惠風和暢”的永和九年,王羲之等在蘭亭的雅集,數(shù)得出來的就是42人,這是何等的規(guī)模,因而成為歷史上的經典。今天,各種論壇和研討會的活躍,不僅推動了研究的成果,而且不斷在培養(yǎng)新人,更重要的是強化了主導者在書法界的地位。所以,辦會發(fā)生在從上到下,不像王羲之他們那幾個人的小圈子,就是幾個人玩而不帶大家。顯然,今天超過了古人。
古人書法一般只是在寫字的范圍內,而少有專門的“藝術”追求。漢代人寫字在竹簡上,寫字就是寫字,和藝術沒有關系。后來講究了,書寫受到了重視。所謂的“書法”也就是寫得周正,寫得美,寫得有個人特點。大篆、小篆、漢隸,多數(shù)連書家的姓名都沒有留下來。顏真卿、柳公權的正楷基本上也是在寫字的范圍之內,包括后來的很多書札,其“藝術”基本上后人的解讀和認識。今人的寫字全然不同,以“藝術”當頭,并以“藝術”化解所有的不堪,超過了古人。
古人的學習面狹窄,幾家而已;他們看過幾張前人的書法原作?更沒有看過前人的書法展覽。所以,顏真卿、柳公權可能都沒有看到過《蘭亭序》,如果看過也只是偶爾;蘇黃米蔡也不敢保證就看過《蘭亭序》。如果看過也只能說是瞄了一眼。而古人能夠看到的書也是有限;知道有書名,找到可不那么容易,或者可以說是根本就找不到。今人超過了古人,有條件能夠在各博物館中博覽各家,而且可以反復看,用放大鏡看;看不到原作的能夠看到那些精美的畫冊,其印刷之精良,基本上是下真跡一等。由此,反映到學習上,輕而易舉就能夠獲得各種碑帖,所以,學習真草隸篆,各有其能,超過了古人。
古人書法因循守舊,不敢創(chuàng)新,不敢也不能標新立異。古人對于書法審美的標準比較“狹窄”,也比較“苛刻”,因此,寫字講究傳承和家法,不敢越雷池半步。今人則不同,雖然也談傳統(tǒng),可是,鄙視因循守舊,以“創(chuàng)新”為先,傳承和家法都不為主要。所以,在“創(chuàng)新”的旗幟下闊步前行,大破大立,其顛覆以“丑書”最為代表,其敢于突破的自信,一哄而起就能成為潮流,席卷神州大地,超過了古人。
古人寫字不太講究形式,基本上是千篇一律。今人的書法講究藝術,重視形式,因此,形式上多樣,不僅突破古人,而且以新的形式彰顯了新時代的特色。其中的形式變化能夠滿足展覽的需要,不像古代書法,完全不考慮展示的效果。古代書家靠字而立,用筆中鋒,內涵學養(yǎng),形式上不求變化,基本上在老實寫字的范圍內表現(xiàn)個人心性。今人用筆多樣,展覽中的書法形式各不相同,文字能夠扭曲變形,筆畫能夠夸張而見張力。一幅之中的文字既有彼此的大小相間,又有整體上的成片的大小對比,表現(xiàn)出既能疏可走馬又能密不透風的形式追求,實在是超過了古人
古人沒有專門的書法教育,寫字是私塾先生教的基礎,其教育大致也就終于此,以后是自己摸索或名家指點迷津。與今天相比大致在業(yè)余的范圍。今天的書法教育發(fā)達,從小學到大學,從研究院到高研班、大師班;還有非學歷教育的少兒班、老年班、干部班等,應有盡有。上了大學還可以讀研究生。而在教學內容上的系統(tǒng)化,從過去私塾先生教的基礎到書法史論、書法創(chuàng)作,加上文史哲,可以說是應有盡有。而在教育之中,當下如果不能獲得博士學位,還沒有進入高校教育他人的可能。可見教育制度的森嚴。審視相關的所有,應該是超過了古人。
古人沒有專門的書法學位,而如今有學士、碩士、博士的各個層級的學位,還有博士后。顯然,古人的書法都很“業(yè)余”,沒有受過專門的學位教育,只是在為官之余寫寫字而已。今天的學位教育在專業(yè)的層面上,為當代培養(yǎng)了大批的有學位的專業(yè)書法家或書法研究者,所關聯(lián)的是書法助教、書法講師、書法副教授、書法教授,同樣是一個系列。如此的陣容也超過了古人。
古人寫字難以致富,糊口而已;而那些寫得好的,被今人稱為“書法家”的,也都沒有經濟頭腦,基本上是靠那點俸祿來養(yǎng)字。而能夠賣字的,也就是得點閑散碎銀,以此致富的沒有聽說。齊白石的祖母看到他寫字,就對他說:“三日風,四日雨,哪見文章鍋里煮!明朝無米,吾兒奈何!”現(xiàn)在的書法家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好時代,趕上了市場經濟中藝術市場發(fā)達的好光景。字能換錢,書法家早就進入了小康,其中的富有者比比皆是。而且以尺論價,以官位論價,輔以各種走穴,攜一支筆而走天下,盆滿缽滿,令社會各界嘆為觀止。完全超過了古人。
古人太文,謙虛過度,寫一手好字而不敢稱為“書法家”;談論古人也是敬畏有余,批評不夠。為人為論,抖抖索索,少有振臂一呼,更無引領之夢。今天的書法家則全無顧忌,抖抖索索者往往棄之一邊。功夫在書外,有引領之雄心,更有振臂一呼之豪氣。而談論古人上下五千年,還能追溯到五千年之上,爛熟于胸,隨口而出。古人尊重前人也有假謙虛之嫌,不敢造次,不敢說“超過古人”。今人在學術和藝術面前,能夠拉開臉面,包括劉洪彪副主席在內,能夠大膽說出“超過古人”,盡管“不好意思”說出具體。這也超過了古人。
寫到這里,感覺好像超過古人的地方還有很多。就到這里吧。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