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劉曉弘揚和傳播我國傳統(tǒng)教育文化的責任感愈加強烈。
1917年任命傅增湘為教育總長的任命狀。
1903年京師大學堂的招生布告。
刻著朱子家訓的古代門窗,古代狀元考試的試卷,繪著古代學生向先生行禮情景的瓷器,古代官學、私學使用的學規(guī)、戒尺、課本,學生的作業(yè)、課外教輔,古代的學生裝,刻有朱夫子白鹿洞書院規(guī)條的牌匾……當這些教育文物邂逅曲阜狀元文化博物館館長劉曉,猶如千里馬遇到了伯樂。它們承載的傳統(tǒng)教育文化和教育歷史,折射出的傳統(tǒng)教育智慧和育人理念,在劉曉這里被發(fā)掘和整理出來,散發(fā)出獨特的魅力和價值。
在過去的20年中,劉曉足跡遍及大江南北,一個人搶救、搜集和保護了6000余件這樣的教育文物,從文物實證的角度探尋、研究和展示著我國教育發(fā)展的歷史脈絡。這些文物是他眼中的“寶”,勝過名人字畫,勝過玉雕瓷器。他做的這份事業(yè),為國內(nèi)教育文物收藏和研究翻開了新的一頁。
教育文物面臨被損壞的危險
劉曉從小生長在書香門第,受酷愛字畫的外公影響,對詩書字畫早早便萌生了興趣。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收藏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興盛。在劉曉的家鄉(xiāng)徐州,也很少有人“玩”字畫。一次,劉曉在小攤上看到了兩幅錢慧安的畫,特別喜歡,就花十幾元買下來。后來,他到北京逛文物店時,發(fā)現(xiàn)這里竟以上百元的價格在出售錢慧安的畫。他心想,如賣一幅、藏一幅,不僅能把之前買這兩幅畫的錢賺回來,還有節(jié)余。于是他拿了其中一幅上北京出售,從此開啟了他的收藏人生。
初入行時,劉曉收藏的主要是書畫,如王鐸、傅山、齊白石、張大千、陳少梅等人的畫作,另外還有許多古代狀元的書畫。他外公對這些古代狀元的書畫很感興趣,就給劉曉提了個建議:如果把這些狀元的書畫收成系列,那價值肯定更大。劉曉覺得很有道理,便開始關注古代狀元的書畫,并對古代狀元文化進行研究,從詩詞繪畫開始,漸漸擴展到了古代狀元教育、傳統(tǒng)教育文化等更為廣泛的內(nèi)容。正是這個深入了解古代教育文化的過程,觸動了劉曉一心去搶救和保護教育文物。
“要了解一個民族的文化,如果不去了解這個民族的教育所傳播的內(nèi)容,就等于只了解了它的表象?!眲詫τ浾哒f,“承載著我們民族優(yōu)秀教育文化的教育文物,由于人們理解的偏差,沒有受到足夠重視,很少有人去保護和整理,大都面臨著被損壞的危險……”
到2006年,劉曉搜集的教育文物已有1800余件。這時,國家開始鼓勵私人開辦博物館。為了更好地研究和保存這些文物,他萌生了辦館的念頭。最初他本想建在家鄉(xiāng),后經(jīng)朋友介紹,曲阜文物旅游局來人邀請他去曲阜建館。曲阜是孔子的誕生地,這里有祭祀孔子的孔廟、孔子后裔生活的孔府、埋葬孔子及后裔的孔林等眾多歷史遺跡,文化底蘊深厚。劉曉說:“孔子一生最大的成就是體現(xiàn)在教育上,經(jīng)過考察,曲阜唯獨沒有一個系統(tǒng)展示古代教育文化的場所。如果將博物館建在這兒,可謂適得其所?!?/p>
2006年9月,劉曉通過租賃場地,在山東曲阜開設了一個1000多平方米的狀元文化博物館。由于場地有限,他精選了400余件珍貴教育文物放進館里,以古代狀元接受的教育為線索,分類布置了“梅花香自苦寒來”、“一日看盡長安花”、“孔圣千秋狀元師”、“飛入尋常百姓家”四個展廳,向公眾陳列展示。這里也成了曲阜的一個文化景點。
京師大學堂的招生布告是他得意的藏品
經(jīng)過多年的努力,劉曉在教育文物研究和收藏上小有成就,名聲也漸漸在行業(yè)內(nèi)傳開。
2007年,武漢的一位藏友來到他家,帶來他至今仍覺得最得意的一件藏品: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前身)的招生布告。京師大學堂創(chuàng)建于1898年,1900年八國聯(lián)軍入侵后,京師大學堂被迫停辦,直到1902年12月17日才恢復。這張布告正是京師大學堂恢復辦學后第一次招生的布告。談到這張布告時,劉曉激動地對記者說,“當時特別興奮,因為這張布告承載的歷史內(nèi)容太豐厚了。”后經(jīng)過察看鑒定為真,他毫不猶豫就買了下來。
很多人都是有了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后,才買字畫、買瓷器,藏納寶物。然而,劉曉收藏教育文物卻不是這樣。眼前的劉曉,只是穿著普通的T恤和休閑褲。從他質(zhì)樸的外表,很難看出他是在做收藏。然而,遇到了珍貴的教育文物,他從來不小氣。不過收藏文物畢竟需要支出,經(jīng)濟上吃緊成為他經(jīng)常遇到的困難。那些千辛萬苦搶救回來的教育文物不能動,隨著數(shù)量的增多,占用的資金也越來越多。無奈之下,他只能繼續(xù)做書畫生意,用賺來的錢補貼在教育文物上的花費。
2005年,劉曉在北京出差,一位藏友拿來一張馮國璋聘傅增湘為北洋政府教育總長的聘書。在仔細察看了這張聘書的封套、紙張、文字,和吃透紙張的印紅之后,他從細節(jié)上判定這張聘書是真的,就特別想買。然而,一問價格,要25萬,太高了。于是他一直和對方砍價,從10萬,到15萬,再到20萬,怎么都不成。最后,他一咬牙原價買下。還有一次,他在上海碰到一塊狀元匾,為了買下來,他把自己珍藏多年的陳少梅四幅條屏和張大千的山水畫低價出售,籌集了錢。事后僅半年,那件四幅條屏就被拍賣公司以幾倍的高價拍出,今天應該最少值幾百萬元?!叭绻f一點不后悔,那也不可能,但是這樣做給了我另外一種收獲,心理上的滿足不是錢能衡量的?!眲哉f。
2006年的一次經(jīng)歷,至今讓劉曉深感愧疚。一天,狀元文化博物館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告訴他網(wǎng)上論壇里有人正在爭論一張狀元卷的真假。因為舉人是不能直接考狀元的,而這張卷子上署名卻是舉人趙文楷。劉曉查閱了相關文獻資料,仔細察看了網(wǎng)上的照片,從紙張、印跡等細節(jié)斷定是真品。于是,他馬上坐火車赴青島,與賣家見面。賣家一同拿出其他幾張卷子,加在一起要價100萬。當時,他沒那么多錢,只好返回。之后,他又多次在電話中與對方講價。他母親知道了這件事后,把自己的房屋拆遷款借給了他,順利買下了那張狀元卷。為此,他母親在外租房住了好長時間。
教育文物的價值不能從經(jīng)濟角度來衡量
從收藏的角度定位藏品價值,應該由歷史性、藝術性、稀缺性及材質(zhì)等多種要素來決定。教育文物很少像藝術品那樣用珍貴的材料制成,與古代書畫、瓷器以及其他雕刻藝術品相比,在材質(zhì)、名氣、價值等方面有天壤之別,升值潛力也不可同日而語。最初,朋友、家人對劉曉收藏教育文物都不理解,追問原因,甚至因此鬧矛盾。再加上常遇到經(jīng)濟難題,“到底要不要堅持?”這個問題時時困擾著他。
在收藏圈子里,當某人買了一件名畫或名貴瓷器時,很快就會引來同行的羨慕。而劉曉拿出一個新收藏的“畢業(yè)證”去給同行看,即使說是中國唯一,也很難引起別人的興趣。“更讓我尷尬的是,我去一些大的博物館辦展覽,竟然也吃了閉門羹。不過,這些沒有影響我。教育文物不同于其他古玩,材質(zhì)、工藝都不會太高。想想看,學生不可能用金質(zhì)的書本、紫檀的課桌。他們無非是從"玩"的角度,從經(jīng)濟角度來衡量,而不是從史料的角度?!眲哉f。
伴隨著精神上和經(jīng)濟上的重重考驗,劉曉對教育文物的研究和認識逐步擴展,對傳統(tǒng)教育精髓的領悟也日益加深,對所做的事業(yè)也更加執(zhí)著。
古往今來,那些大收藏家無一不具有高尚的精神境界。他們都將收藏與社會需要、時代使命緊緊地結合起來,都在為傳承和弘揚優(yōu)秀文化作貢獻。以名家為鑒,劉曉對自己搶救和研究教育文物深感榮幸。當前,人們對教育的期望越來越大,很多專家學者都在思考如何發(fā)掘和借鑒我國傳統(tǒng)教育中的智慧來促進當代教育發(fā)展。而劉曉搶救的教育文物當中,有許多都直觀而生動地展示著我國傳統(tǒng)育人智慧?!拔矣羞@樣的好運氣,找到了一個值得為之付出終身努力的事業(yè)?!眲哉f。
這些年,劉曉弘揚和傳播我國傳統(tǒng)教育文化的責任感愈加強烈。不久前,山東濟寧市提出了文化建設從曲阜突破的戰(zhàn)略,出臺了許多促進文化發(fā)展的政策。劉曉想借這個東風,將以前的狀元文化博物館改建成孔子教育博物館。等建成后,他準備把自己搜集到的教育文物全部集中起來,對我國教育的發(fā)展進步及歷史變遷做一個更加系統(tǒng)、全面地展示。“生活在現(xiàn)代社會的人們,到學校中接受教育,是人生中的重要經(jīng)歷。可今天的學校教育是怎樣演化而來的?應該怎樣去看待我們今天的教育?只有回看歷史,才能形成正確的認識。”劉曉說。
一個普通人家的窗戶竟能刻上這樣的文字
在搶救和研究教育文物的過程中,劉曉被傳統(tǒng)教育文化深深吸引。尤其是古代生活教育,他頗為欣賞。
2000年,劉曉隨朋友到安徽徽州農(nóng)村去“尋寶”。在一戶農(nóng)家院的角落里,堆砌著粘滿塵土的四扇舊窗戶。他上去翻開一看,窗戶上居然刻著朱子家訓,而且落款是清嘉慶年間的。劉曉對這次發(fā)現(xiàn)的四扇窗戶印象非常深刻,隨口便背出了上面的文字,“居身務期質(zhì)樸,教子要有義方;勿貪意外之財,勿飲過量之酒;與肩挑貿(mào)易,毋占便宜;見窮苦親鄰,須加溫恤……兄弟叔侄,須分多潤寡;日用有度、倫常無乖;長幼內(nèi)外,宜法肅辭嚴……”
一個普通人家的窗戶竟能刻上這樣的文字,讓他感到意外。他感慨地說,刻在窗戶上的朱子家訓,家里的孩子們抬頭就能看到。這樣的教育方式真有“潤物細無聲”的功效,對我們現(xiàn)在家長育兒也很有借鑒意義。這些文字節(jié)選的都是古代道德教育的精華,貼近生活,教育作用更為直接和顯著,讓我很受啟發(fā)。我看后有這樣的感觸,別人看后也應該能產(chǎn)生類似的作用。當時的想法就是一定要把它買回去,在博物館里展出,讓更多的人來看,傳遞這些思想和理念。
劉曉曾經(jīng)收藏的書畫精品,這些年在拍賣市場上有的升值了幾百倍。但他覺得這些名人字畫對他來說無非就是家中的一件精美藝術品、裝飾品或奢侈品,多一件少一件無非就是個人財富的多少?!拔蚁矏蹠?,到書店買畫集或復制品,一樣能欣賞。這些名人字畫我不保護,別人一樣保護。而我現(xiàn)在搶救的教育文物,別人卻不太重視,隨時都面臨被損壞的危險?!眲哉f,“這些教育文物體現(xiàn)的是中華民族教育發(fā)展的歷史脈絡,鐫刻著中華民族教育歷史的印痕。保護這些文物,意義重大?!?/p>
近日,由他編著的《蘊藏在文物中的教育》一書正式出版,書中用大量的教育文物印證和梳理了我國教育的發(fā)展脈絡。中國教育學會會長顧明遠在書中欣然作序:“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教育史研究成果豐碩,但大都屬于思想、制度層面的研究……這是教育文物收藏的一個開端,也是較為系統(tǒng)地研究教育文物的一個開端。”
(本報記者張俊卿本文照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