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隋建國榮獲第二屆中國美術批評家年會頒發(fā)的“年度藝術家獎”，組委會的頒獎理由是：他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堅持當代型態(tài)的探索和對現(xiàn)實問題的關注，承擔著當代藝術家在社會上的批評角色，并且在藝術教育領域不間斷地付出努力。

隋建國被稱為中國當代雕塑的標志性藝術家，其影響力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不斷更新的創(chuàng)作理念；中央美院雕塑系主任的官方身份。他游刃于官方立場的造型觀和歷史觀之間，同時又將雕塑帶入一個全面反省中國現(xiàn)代性的藝術實踐中。日前，本刊記者如約來到中央美術學院雕塑藝術創(chuàng)作研究所，隋建國親切地與記者交談，目光中不時閃爍出智慧的光芒。

“我不贊成觀念藝術這個說法”

近年來，觀念藝術或者說藝術的觀念化日益成為雕塑創(chuàng)作的重要價值標準。隋建國也屢屢被冠以“中國將雕塑納入觀念藝術的最早的實驗者之一”、“中國在觀念主義方向上走得最遠的中國雕塑家”、“中國觀念藝術代表人物”等稱號。但對此，他自己頗有異議。

“我不完全贊成被用濫了的觀念藝術這個說法?！彼褰▏嬖V記者，每個作品都有特質，沒有一件藝術作品是沒有觀念的，只是觀念不同而已。今天被叫作觀念藝術的大概是與以往不同的新藝術的代名詞，人們把沒法描述清楚的作品叫做觀念藝術，這是不準確的。因為今天的各類新藝術沒有共性，不能籠統(tǒng)地以觀念藝術一概而論。

“我不是觀念藝術家，很多作品實際上與觀念藝術無關，我只是做藝術而已?！彼褰▏缡钦f。按他的理解，觀念與文字分不開，最經(jīng)典的觀念藝術只能由文字表達，像美國先鋒概念藝術家勞倫斯·維納才是真正的觀念藝術家。

針對所謂的觀念藝術對傳統(tǒng)寫實雕塑帶來的沖擊和挑戰(zhàn)，隋建國表示，古典主義也可以呈現(xiàn)出新的價值和新的可能性，寫實主義雕塑仍然有著很大的發(fā)展空間。

寫實能夠成為當代藝術語言

縱觀隋建國不同時期的雕塑作品，似乎總在探索這樣一個命題：注重個人表達，反映當下現(xiàn)實。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隋建國遇到了挑戰(zhàn)和激勵他的主要問題：公共意識形態(tài)的表述和個人表達兩者間的抗衡、雕塑語言在藝術與功能領域的不同運用。

“人的社會性決定了你必須依賴于一個系統(tǒng)，必然是寄生于某種體系和環(huán)境里。”隋建國認為，雕塑要有現(xiàn)實和社會意義，不能一味地去排斥政治文化問題。他的《衣缽》系列作品有別于早期的《地力》系列，不再把生命作為抽象的存在來表現(xiàn)，而是追問存在的原因，更強調人生存的具體文化環(huán)境，反映出對歷史文明的反思。

但如果你對他作品的理解僅限于政治文化角度，那就太片面了。隋建國說，“一件雕塑作品總有一部分是給一般人閱讀理解的。政治文化因素是外表的，重要的是外表背后的東西，這就是雕塑語言的問題?！弊鳛椤兑吕彙废盗凶畹湫偷臉酥?，中山裝是象征中國百年文明史的典型文化符號。在這里，隋建國搬用了現(xiàn)成品的概念。

“人是自然世界的一部分，中山裝則是人的造物。我是在拷貝上帝造物的造物，即人創(chuàng)造的文化產(chǎn)品和物質產(chǎn)品?！彼褰▏f，“中山裝”是他重新回到寫實雕塑語境里的武器，也體現(xiàn)了他對極少主義在中國的可能性的理解。因為在這一系列作品之前，隋建國的作品多是非具象的、材料實驗性的。此時他用“中山裝”證明了：“寫實是能夠成為當代藝術語言的?！?/p>

“寫實技巧其實很好用，只要你能夠從中跳出來，不再像傳統(tǒng)雕塑家那樣囿于其中?！彼褰▏硎?，寫實體系可以是一種很有用的媒介，比如可以繼承古典雕塑的特點，對寫實形象進行重新解構和組合。他希望雕塑家以不受約束的眼光，重新審視一切傳統(tǒng)和文明，對一切可能的形式做出探索。

感悟雕塑的意念空間

古典主義從形象入手，它要拷貝形象；現(xiàn)代主義則從材料入手，把材料當作雕塑的基本方法。隋建國在創(chuàng)作中十分重視材料的運用，他說，不同材料帶來的不同感受是藝術語言發(fā)展的基礎。雕塑沒有固定的材料，且不受限制，有很多的可能性和創(chuàng)造性。此外，不同雕塑材料可形成一種張力，從而增強了空間突破的力度。

隋建國告訴記者，對雕塑空間語言的觀察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雕塑要解決的深層次問題。與繪畫不同，雕塑由于占有三度（長、寬、高）空間，因此也被叫做“空間藝術”、“觸覺藝術”。雕塑的自在空間是雕塑的本質屬性，要將雕塑的空間語言展現(xiàn)到極致，就要使雕塑空間的虛與實、動與靜達到盡可能的完美。而在作者、作品及觀者三者的意念碰撞中，則能營造出雕塑的意念空間，這主要源于雕塑作品的內涵引發(fā)、觀者的精神共鳴、雕塑創(chuàng)作者的思維走向。

隋建國透露，他近期關注的焦點正是雕塑概念中更為廣闊的層面，即空間與時間的關系。如空間存在與我們感知它的方式、感知的時間過程相關，也與感知者的文化與社會習性相關。記者獲悉，今年九月，他將在今日美術館舉行一個關于空間感受的雕塑展。

站在高處看前沿

作為一位響譽國內外的雕塑家，隋建國對目前中國雕塑現(xiàn)狀有著自己的見解。他告訴記者，中國雕塑除了要有外在表面的形象，即對自然對象的拷貝復制外，還要適當跳出來，重視材料語言和空間語言，從而得到一種更寬的發(fā)展思路。當前中國雕塑界在現(xiàn)代雕塑語言上的挖掘還欠缺，缺乏由本土文化觀念來帶動的材料形式語言。

雕塑界好比是一座金字塔，現(xiàn)在能夠站在頂端的只有極少數(shù)。隋建國認為，站在塔尖的雕塑家，除了水平高、功力深厚、研究最前沿的專業(yè)問題外，還要對各種現(xiàn)實問題有敏銳的把握。他希望中國雕塑家提出新問題，并解決對自己來說最有挑戰(zhàn)性的問題。

針對當前國際雕塑界的前沿觀念，隋建國主要介紹了三大問題：其一是反紀念性的表達。雕塑界開始對二十世紀雕塑在社會所起的作用進行反思，其中一種反傳統(tǒng)、反紀念性的表達方式漸被應用，這種新興的詮釋方式面對任何事物都持有一種懷疑主義的態(tài)度，對于堂皇宏大的題材和永久性紀念性等雕塑的原本特性不感興趣；其二是傳統(tǒng)雕塑與現(xiàn)代雕塑的抗衡。傳統(tǒng)觀念認為雕塑是靜態(tài)的、可視的、可觸的三維物體，通過雕塑訴諸視覺的空間形象來反映現(xiàn)實，因而被認為是最典型的造型藝術、靜態(tài)藝術和空間藝術。隨著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和人們觀念的改變，在現(xiàn)代藝術中出現(xiàn)了反傳統(tǒng)的四維雕塑、五維雕塑、聲光雕塑、動態(tài)雕塑和軟雕塑等，即采用形、色、聲、光等多種知覺感受，突破三維的、視覺的、靜態(tài)的形式，向多維的時空心態(tài)方面探索；其三是國際潮流與不同地域文化的相互沖擊。雖然國際上仍有主流藝術趨勢的存在，但卻不再用統(tǒng)一的標準判斷優(yōu)劣，開始承認不同國家地區(qū)的文化藝術價值。

“金融危機？我比以前更忙了！”

作為當代藝術品板塊中的重要組成單元，雕塑作品也開始逐漸活躍于藝術市場中。對此，隋建國認為，如果一味地服從市場那就死了，雕塑家要努力做到不跟潮流走、不被市場征服。這實際上是一種博弈關系：一方面尋求獲得資金的方法，另一方面不放棄自己的藝術探索。他說：“喪失了自己是最嚴重的?！?/p>

談到金融危機對他的影響時，隋建國說，他比去年更忙了，手上有包括上海世博會在內的六七個項目。

隋氏趣聞： “請觸摸！”

值得一提的是，隋建國并不認同當前雕塑展中“不許觸摸”的禁令，“雕塑空間應該讓觀察者充分地去感受。像我的玩具恐龍，如果不摸不碰，還真感受不了?！睘榇耍€曾特地在一些展出的雕塑作品上寫“請觸摸”的字樣。

隋氏評點：推動中國雕塑的三股力量

隋建國告訴記者，當前中國主要有三大組織推動中國雕塑成長壯大：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雕塑藝術委員會、中國工藝美術學會雕塑專業(yè)委員會以及中國雕塑學會。這三個板塊都在積極努力地組織各種雕塑推廣活動，除了上述兩個雕塑展外，還有中國姿態(tài)——中國雕塑大展等大型雕塑展覽。

記者問起近期在北京舉行的兩個大型雕塑展時，隋建國說，中國雕塑百家聯(lián)展和中國國際雕塑年鑒展具有普及型的特點，覆蓋面大，參與的人也多。這兩個雕塑展展現(xiàn)的大都是中國基本雕塑隊伍的作品，作品樣式繁雜，但運轉起來相對簡單。

隋氏教育觀：藝術家要不斷尋找自我

作為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主任，隋建國把雕塑系的教學體制“從十九世紀拉到了二十世紀，將十九世紀的傳統(tǒng)寫實教育觀念和二十世紀的現(xiàn)代藝術教學系統(tǒng)放在一起”。在教學中，他希望學生不斷地去尋找自我?！拔也粫髮W生該怎么做，我的作品只是一種引導?！彼褰▏嬖V記者，無論是鉆研傳統(tǒng)寫實雕塑，還是突破雕塑規(guī)章制度，只要找到適合自己的道路就好。

“劃一看似推進，實則扼殺藝術?！彼褰▏f，他不希望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做一樣的藝術，也不想把學生塑造成什么模式。如果你的雕塑形式是現(xiàn)成的、過去有過的，那就要努力做得比過去更好；如果你嘗試的是別人沒有做過的，即使不成熟，也很可貴。藝術這樣，人生亦如此，條條道路通羅馬，人們可以通過各種方式去領悟生活的真諦，沒有唯一的領悟方式。

針對有些處于茫然中的學生，隋建國透露，現(xiàn)在中國缺乏從事雕塑理論文化研究的人才。此外，他認為自我定位很重要，“你得知道自己要當?shù)氖瞧庇堰€是藝術家。如果是票友，你只要看看、玩玩就好了；如果選擇當藝術家，你就得去接觸并領會這個領域的前沿問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