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在國家大規(guī)模提倡保障房建設的背景下，日本建筑學會理事、福岡大學專職教師趙翔被邀于中國建筑研究設計總院進行一場關于中國住宅設計的內(nèi)部講座；幾乎同時，他被邀參觀一處豪宅項目，500多平方米的面積，每平方米售價過10萬元，然而空間設計上“像一個巨大旅館房間”。近日，記者與研究住宅行為學的趙翔進行了一次訪談——一方面，來自國家層面對于保障房的大面積鋪開使得重新反思二十年的中國住宅設計成為迫不及待的議題；另一方面，作為消費者，民眾對于住宅的固有觀念和看法也需要進行一場更新，“從而不被某種風格或者某種宣傳忽悠”。

在趙翔看來，沒有多樣性和持續(xù)性的住宅設計最終承載不了變化迅速的生活，會引發(fā)不停地換房和拆房。在能源的消耗之外，更可怕的是造成“家的文化的失落”——“對于個人來說，老換房子，看上去時髦，實際上卻失掉了文脈，我們沒有了老家，沒有了根。而對于一座城市來說，不斷地拆掉老的公寓住宅，則最終會讓一個城市沒有歷史、沒有價值。”

幾室?guī)讖d就是全部么？

讓趙翔糾結的豪宅設計，有五室三廳。按道理說，這么大的空間完全可以愜意地容納一家人的生活。然而，至少從效果圖紙上是看不出這一點的——入口很小，沒有陽臺，有兩個廚房但擺不下大型冰柜。

事實上，這是在中國頗為普遍的一張房型圖，所有的房間里都放置著雙人床，沒有大人小孩之分，沒有房間功能之分。這折射出了中國住宅設計的一個問題，人們在考慮住宅時幾乎本能的第一反應是——這個住宅到底是幾室?guī)讖d？在確定了這個第一問題之后，才開始安排自己的生活。事實上，問題被倒置了，首先要考慮的是——這些房子是為誰而建，生活應該被如何容納？需要幾個房間？什么樣的空間？

在趙翔看來，只注重幾室?guī)讖d，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住宅建筑理念。中國的公寓住宅設計照搬了國外已有的一些經(jīng)驗和結果，這些被借用的他人經(jīng)驗是經(jīng)過漫長的歷史沿革、根據(jù)他人的生活變遷而逐漸形成的?！耙驗榭紤]到私密性，所以小孩才有了自己的房間；在歐洲，客廳是女性主宰的，在很早的一些豪宅里的臥室邊備有夫人用房；而在日本，吃飯和睡覺的地方是在一塊的，直到現(xiàn)代，有人研究說這樣的空間設置不利于衛(wèi)生，才分開的?！壁w翔歸納。而在當下中國，住宅設計仍然缺少根本的方法，從人的需要出發(fā)，來實現(xiàn)建筑的設計。盲目照搬國外經(jīng)驗，極易造成水土不服。

模式化的建造合理么？

要尋求解決方法，需要知道中國住宅需求在哪里——中國人現(xiàn)在是如何吃飯、怎么睡覺、如何社交的。對于中國的家庭結構則需要有一個數(shù)字化的內(nèi)容作為設計的根本。即便是保障房，也應該分成各種檔次來進行設計?！氨热缱鲆粋€餐廳，首先要考慮是做四川菜還是北京菜，萬能餐廳的設計會變得誰都不能用?！壁w翔說。

舉一個例子，一般三口之家的結構是兩個大人一個孩子，理論上兩間房就夠了，但是現(xiàn)在社會變化迅速，有單親家庭、有再婚家庭，他們的家庭構成雖然也可能是兩個大人一個孩子，但前者可能是和老人共住，后者則牽涉到以后的家庭發(fā)展，所需要的房間的數(shù)量和功能可能完全不同。據(jù)趙翔透露，在一個小區(qū)的設計中，美國可能有十幾種房型，日本則會有六七種房型，在中國，多樣性和針對性方面則遠遠做得不夠：“日本有專人研究這些。在共性的家庭結構之外，還有個性化的研究。一個小區(qū)會吸引什么類型的人來居住，都需要做一些更加細化的研究工作?！?/p>

如今，即將在中國大規(guī)模鋪開的保障房建設，也需要考慮到多樣性。日本不乏失敗的案例——戰(zhàn)后復興，日本面臨人力不足卻又需要大量建設的局面，于是政府在東京設立了一個專門的機構來設計圖紙，在全日本建造一模一樣的房子，建設過程持續(xù)了十年，但最后卻引發(fā)了地方上的反彈?！罢峁﹫D紙也提供資金，但因為不符合一些城市居民的居住習慣和需求，最后有的地方寧愿不拿政府的錢也拒絕這些設計，因為造了也會空置。”趙翔說。

怎樣的房子真正有價值？

那么，對個人來說，到底需要什么樣的房子？有一個原則很重要，那就是房子的可持續(xù)性。

剛結婚的兩個人，只要有一間房間和一些公用空間就可以了；有了孩子，需要有兩間房間；等到孩子長大，則需要再多加一間學習或者玩耍的房間；孩子長大了，則要考慮是要離家還是繼續(xù)在家中生活。一般來說，在國內(nèi)，解決這些問題的方法是兩極的——要不換房，要不就呆著。如果選擇住宅空間時就注重空間的可持續(xù)性，或許住宅就可以和家庭一起生長，保留所有的生長印跡。

在歐美，老房子之所以值錢，是因為它們更具有可持續(xù)性，在歲月中不斷地證明了自己是適合被居住、可以換瓤之后繼續(xù)存在?！坝淖≌膲勖?40年，美國是100年，法國是90年，日本是50年。這可以看出每個國家住宅的可持續(xù)性的好壞。在英國，住宅的歷史越長，價值就越高。實際上，房產(chǎn)是一個國家資產(chǎn)價值的組成部分，一直不停地拆、建，是一種對于國家資產(chǎn)的自毀行為?！壁w翔說。在荷蘭，房子是按照立方米來進行買賣的，高度也算進了房子的價值成本之中，因為可以在其中加上隔層，延展房子的使用功能——可持續(xù)性被明確地計入房子的資產(chǎn)價值之中。

也有反面例子。在福岡，有8萬套1960年代建造的40平方米小住宅被空置，這在人口只有149萬的福岡來說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而現(xiàn)在，在做集合住宅的時候，日本住宅會傾向于去做一些更有擴張性的設計——墻不做死，可以移動；兩戶可以合一戶；格局也可以相應改變等。“建設花費了我們?nèi)祟愓麄€能源消費總量的一半，如果100年沒有推倒重建，就意味著你在100年中沒有消耗這些能源。有一句話說‘解決地球環(huán)境的鑰匙在建筑師的手里’，在住宅設計上，建筑師一定不能自我陶醉，而應該有更多的社會責任感。”趙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