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考著他所說的話,思考著那個箱子如何幫助他看得更多。盡管我不明白為什么,但我知道他是對的,因為從他畫的女人身上,我看得出來,而他那幅臺夫特風(fēng)景,我所記得的部分,也透露了這一點。他看事物的眼光和別人不同,因此我住了一輩子的城市看起來像另一個地方,而臉上映著光線的女人變得迷人而美麗。 看過箱子里影像的第二天,我回到畫室,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畫架被擺回原來的位置。我瞥向畫布,之前我只發(fā)現(xiàn)微小的改變,但如今一眼就能看出改動——掛在女人身后墻壁上的地圖被移走了,不在畫中也不在墻角的布景里。墻壁現(xiàn)在是一片空白,這使畫看起來更好、更簡單,以泛著微褐色的白墻作為背景,女人的輪廓現(xiàn)在更為凸顯。然而這個改變讓我感到失落——太突然了,我沒料到他會這么做。 離開畫室后,我整個人恍恍惚惚,在去肉市的路上,我沒有像平常一樣欣賞四周的景色,甚至以前認(rèn)識的肉販向我打招呼的時候,我雖然揮手回應(yīng),卻沒有停下腳步。 肉鋪上只有小彼特一個人在照顧,那次見到他之后,我又看過他幾次,但每次他父親都在場,他總是一個人站在后面,由彼特老爹管店。現(xiàn)在他開口:“你好啊,葛麗葉,我還在想你什么時候才會來呢。” 我認(rèn)為這句話很蠢,因為我每天都是同樣的時間來買肉。 他的眼睛沒有直視我。 我決定不去理會他的話。“請給我三磅燉湯用的牛肉。還有,前幾天你老爸賣給我的香腸還有嗎?女孩們很愛吃。” “恐怕都賣完了。” 一個女人走過來站在我身后,排隊等著,小彼特朝她看了一眼。“你能稍等一下嗎?”他低聲對我說。 “稍等一下?” “我想問你一些事。” 我站開到一旁讓他先招呼她。我實在不想這么做,尤其是現(xiàn)在心里很煩,但我別無選擇。 等女人離開肉鋪后,又只剩下我們兩個,這時他問:“你家住哪里?” “奧蘭迪克,天主教區(qū)那里。” “不,不,你的家。” 我為自己說錯話紅了臉。“瑞耶佛運河過去,在庫耶門附近。為什么要問?” 他的眼睛終于直直望向我。“有報告說那個地區(qū)發(fā)生瘟疫。” 我后退一步,睜大眼睛。“已經(jīng)實施隔離了嗎?” “還沒,他們預(yù)計今天開始。” 之后我才想到,他一定到處問別人關(guān)于我的事,如果他不是早就知道我家住哪里,他絕對不會想到要告訴我這場瘟疫。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小彼特想必替我把肉放進(jìn)菜籃里,但我只知道我回到家,把菜籃扔在坦妮基腳邊,然后說:“我要見太太。” 坦妮基往菜籃里翻揀。“沒有香腸,也沒有別的可以代替!你在搞什么?馬上給我回肉市買!” “我要見太太。”我重復(fù)。 “這是干嗎?”坦妮基露出懷疑的表情,“你做錯了什么事?” “我家人就要被隔離了,我一定得回家。” “噢,”坦妮基的態(tài)度變得有點猶豫,“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去問太太,她在夫人那里。” 卡薩琳娜和瑪莉亞·辛在耶穌受難室里,瑪莉亞·辛正抽著她的煙斗,一見到我進(jìn)來,她們停下對話。 “什么事,女孩?”瑪莉亞·辛咕噥著。 “拜托您,太太,”我對卡薩琳娜說,“我聽人說我們家那條街可能會實施疫區(qū)隔離,我很想回去看看家人。” “什么?然后把傳染病一起帶回來?”她一口拒絕,“當(dāng)然不行,你瘋啦!” 我望向瑪莉亞·辛,這讓卡薩琳娜更加生氣。“我已經(jīng)說不行了,”她斬釘截鐵地說,“是我來決定你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你難道忘了嗎?” “沒有,太太。”我垂下眼睛。 “除非安全了,不然你星期天也不準(zhǔn)回去。好了,現(xiàn)在出去,我們有事情要談,你別在這里晃來晃去。”
我把衣物拿到后院洗滌,背對著門坐在外頭,這樣我就不用看到任何人。洗到瑪提格的連身裙時,我忍不住哭了。當(dāng)瑪莉亞·辛的煙味從身后傳來時,我擦干眼睛,但沒有轉(zhuǎn)頭。 “別傻了,女孩,”瑪莉亞·辛在我背后平靜地說,“你幫不了他們,而且你得救你自己。你是個聰明的女孩,你可以明白這一點。” 我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我不再聞到她的煙味。 第二天早晨,當(dāng)我在掃畫室地板的時候,他走了進(jìn)來。 “葛麗葉,我聽說了你家里的不幸,我很難過。”他說。 我握著掃帚抬起頭,他的眼里含著關(guān)懷,我覺得我可以問他。“先生,我能不能問您,已經(jīng)實施隔離了嗎?” “是的,昨天早上開始。” “謝謝您告訴我,先生。” 他點點頭,就在他要離開時,我開口問:“先生,我能不能問您別的事情?關(guān)于那幅畫。” 他在門口停住。“怎么了?” “當(dāng)你看箱子里面的時候,它告訴你拿掉畫上的地圖嗎?” “是的。”他的表情變得全神貫注,像一只鸛鳥盯上了眼前的一條魚,“少了地圖,你喜歡嗎?” “現(xiàn)在這幅畫看起來更好了。”要是在別的時候,我不認(rèn)為自己敢這么說,然而我家人面臨的危險處境讓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微微一笑,我不由得握緊了掃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