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拔4800米的地方下來,再經(jīng)歷了4800多公里的行程,20幅2×1.35米的大畫和7幅40×60厘米的小畫,終于安全完整地回到了北京,來到展覽現(xiàn)場,這不能不讓一路上牽掛著它們的忐忑的心有了些許的激動和喜悅。但當畫從包裝箱內(nèi)拉出,畫框與畫框之間的金屬連接件拆開,畫面完全展露在眼前的時候,此前那一點點喜悅頓時煙消云散。最初完成的6米長的大畫,部分畫面被蹭花了,天空的暗顏色完全沾染到了中間的亮部,直徑有三四十公分長。更糟糕的是無孔不入的白色塑料泡沫沾在未干的顏料表面,真的形成了一層“浮云”……
不能發(fā)火,和誰發(fā)火,沒有權(quán)利發(fā)火。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展覽近在眼前,工作遠未結(jié)束,趕緊拿起小鑷子,再平凡的工作只要它是必須的就是創(chuàng)作的一部分,就像這趟旅行中所有的經(jīng)歷……
開局不利 一日兩堵
8月4日,以劉商英——我們的團長為首,兩部車七個人從鄭州出發(fā),開始了前往西藏阿里地區(qū)的寫生旅行。團長計劃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上現(xiàn)場寫生6米長的大畫,在這樣的高海拔地區(qū)進行如此大尺幅的現(xiàn)場創(chuàng)作,對于任何一個畫家來說,都是體力、能力、生理和心理的全方位挑戰(zhàn)。時間短,任務(wù)重,為了確保畫展在9月28號如期舉行,趕路、搶時間成為上路的首要任務(wù)。
可是事與愿違,剛出鄭州就被堵在高速上了。當日正值入夏以來最熱的一天,地面溫度至少在50°C以上。很快三菱車的空調(diào)就不工作了,車內(nèi)滿載4男1女被迫“洗桑拿”。晚上8點鄰近天水再次遭遇堵車,5個半小時后進入天水市已經(jīng)是深夜了。
抵御高反 日行千里
8月7日第四天,為了避免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方留宿,減輕高原反應(yīng),當天必須從格爾木趕到拉薩,路程約1200公里的路程,還要翻越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路程太長,必須早走才行。僅睡了3個小時,凌晨4:30,一行人就從格爾木出發(fā)了。接近6點鐘的時候天色漸明,左邊車窗外浮現(xiàn)出連綿的雪山,那是披雪的昆侖山脈,暗藍色的山體寧靜地安臥在晨曦中。青藏高原的美景正徐徐展開,但趕路心切,不敢停留。不一會兒右邊車窗外又出現(xiàn)了筆直的天路,我們就行進在連綿雪山和筆直天路之間,悄無聲息地快速駛出格爾木駛向黎明……下午3點多翻越唐古拉山口,所有人都出現(xiàn)了強烈的高原反應(yīng)。連日來趕路的疲勞、睡眠不足、感冒都加重了身體的各種不適。我更是上吐下瀉昏睡不醒,再不來西藏的想法幾度襲上心頭。團長和小祁強忍著劇烈的頭痛和隨時睡過去的風險堅持開車。整整18個小時,除了上廁所沒有停下來休息吃東西。晚上10:30熬到拉薩時,兩人都癱在了方向盤上。事后小祁不無感慨地說這是他做職業(yè)司機以來開車開得最辛苦的一天。
樣樣繁瑣 事事操心
8月8日~8月11日在拉薩,與野外生存經(jīng)驗豐富的寶玉匯合。原本設(shè)想選定的寫生地點如果遠離村鎮(zhèn),全體人員必須生活在野外,那么寶玉的經(jīng)驗對我們將是至關(guān)重要的。緊接著就是馬不停蹄地籌措各項前往阿里的所需。首先所有去阿里的人員都需要辦理邊防證。而8月6日~12日正是拉薩一年一度的雪頓節(jié),政府機關(guān)放假,只有半天辦公。此外團長希望從西藏大學帶兩個漢語好的藏族學生做助手,這個看似小小的愿望實現(xiàn)起來比登天還難。雖經(jīng)過多方努力,申請未獲批準。畫框畫箱也出了問題,所有在拉薩預(yù)定的畫框都是歪的,四角不成90°;裝畫框的木箱用力一晃就要散架,哪里經(jīng)得起前往阿里的艱險路途。必須重新加固、返工,時間只有一天。還要租腳手架、買遮雨布、租卡車、聘司機,如果是藏族司機必須會講漢語才好……最后是繃畫框、檢修車輛、裝車。多虧藏大師生們的幫忙,繃畫框的工作得以及時完成。
損兵折將 糾結(jié)前行
8月12日~14日,從拉薩到瑪旁雍錯1100多公里。由于限速嚴格,車子跑不起來,加上路上風景絕佳,巴不得慢點開,所以這三天的行程十分悠閑自在。到了昂仁,其中一位隊友感冒加重,在眾人的勸說下第二天折返日喀則。沒有請到幫手反到失去援手。至此,團隊里還剩下團長、我、小祁、寶玉和藏族司機次旺,5個人兩部越野車一輛卡車,東西還是塞得滿滿的。陸巡里的瓶瓶罐罐一路顛破了不少,車廂里彌漫著嗆人的松節(jié)油味兒,不開窗難呼吸,開了窗又冷,隨時會被吹感冒,糾結(jié)的很。令團長更糾結(jié)的還有畫展的名字,“浮云”“白日夢”……哪個好?
選景扎營小試鋒芒
8月15日,上山的第一天也是出行的第十三天。在瑪旁雍錯西北的山坡上踩好點兒,卸車搭建營地。這里人煙罕至,是一處臨時的天葬臺,我們工作的十幾天里沒有天葬活動,故無人來擾。站在山坡上往正前方看,圣湖瑪旁雍錯一覽無余;圣湖周邊群山環(huán)繞,左前方是納木那尼峰——喜馬拉雅山西段的最高峰,左后方是神山崗仁波齊。營地的海拔高度據(jù)三菱車給出的數(shù)據(jù)大約在4700~4800米之間。
營地搭建得很順利,下午支起了第一組腳手架,開始了真正的創(chuàng)作。吃了第一頓野外泡面,一直干到晚上9:00。此時瑪旁雍錯的黃昏才剛剛開始。就在大家埋頭收工的一刻,天降宏恩,稀世黃昏美景大賞!首先是左前方,終日盤旋在納木那尼雪峰頭頂?shù)陌自拼藭r徐徐散去,潔白的納木那尼雪峰身披紅霞緩緩展露天顏。癡望間,右手邊另一奇景陡然間發(fā)生,正垂著黑黑的紗幔,淋淋瀝瀝下著細雨的烏云中突然騰起一大柱紅光。內(nèi)心知道那是是彩虹,但是沒有彩只有虹,光柱越來越大越來越亮直沖霄漢。驚鄂間,只聽得身邊的團長興奮地大喊起來……
妙手偶得 如有神助
8月16日,因為預(yù)先知道要進入大畫幅的創(chuàng)作,所以一行人早早上了山為團長支起了腳手架。1. 7米長、1.8米高、0.8米寬的腳手架5組相連,再摞上一層,形成8.5米長、3.6米高的支架,正好綁上6米長2.7米高的畫板。另5組0.8米高的架子,鋪上踏板供其行走,高處和兩邊的畫面皆可應(yīng)付。剛剛把六張畫板固定到腳手架上,團長發(fā)現(xiàn)1.4米長的大刮板需要兩個人各執(zhí)一端才能拉動,畫板樹立起來無法操作。于是又把畫板從腳手架上放下來,鋪在地上。先在地上畫,然后再掛上去。也許是昨晚黃昏的印象太過強烈,也許是一路積蓄的創(chuàng)作激情太滿太漲,第一幅6米長的大畫僅用3小時就一揮而就,一氣呵成!中途還下了場小雨,密密麻麻的雨點在稀軟的顏料上打出不規(guī)則的坑坑點點,產(chǎn)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喜出望外的我們紛紛跑到畫面前擺poss、拍照、發(fā)微信。大家正秀得高興,老天爺又送禮物來了,這一次是夾冰帶雹的急風驟雨,歡樂派對頓時被沖攪得七零八落。
減員嚴重 轉(zhuǎn)戰(zhàn)斗室
8月20日,出行的第十八天。由于開學的原故,小祁和寶玉帶著陸巡先行撤離。只剩下團長、我和藏族司機次旺三個人,人手緊缺到了最底線。特別是次旺需要獨當一面,兩個年青人一走,現(xiàn)場的體力活兒就全指望他了。剩下的7天時間還有十張畫板要完成。本想在他們返程之前換個寫生地點,跑到附近的鬼湖拉昂錯。人往湖邊一站知道不可行,瞬時風力達六七級,刮得人站不住,而且冷,在室外堅持不了多久。
一連兩天下雨,山上的工作無法進行。只好借用客棧主人的倉房搭建了臨時畫室。七八平米大,畫些40×60厘米的小畫。連日在高海拔地區(qū)工作,團長的體力嚴重透支,再加上持續(xù)缺氧使他的臉浮腫起來,嘴唇黑紫,像個有嚴重心臟病的病人。胃也隔三岔五鬧別扭,幾乎天天前半夜失眠。不過他堅稱自己沒有任何高原反應(yīng),身體一切正常。事后知道他是為了逃避吸氧。他偏執(zhí)地認為只要一吸氧,就證明自己完了,精神立刻會跨掉。也不泡溫泉,因為泡溫泉太舒服,一舒服就想家,一想家就不想干活了。也不洗臉不洗腳不換衣服,臟著臭著意志更堅定戰(zhàn)斗力更強。總之,凡是渙散精神消磨意志的念頭通通打消。
保護作品 雨中掙扎
8月22號,又是烏云密布的天氣。不敢再等了,距創(chuàng)作結(jié)束還剩下短短一個星期的時間。趕緊上山,就算下刀子也不回來了!結(jié)果真就趕上了大雨。該死的天氣!4米長的大畫來不及收進畫箱,只好把畫兒攤在地上,準備抖開雨布就地苫好。不料12米長、8米寬的雨布太大太沉,被風兜起來三個人根本扯不住,按住了這邊掀起了那一邊,它就像一個惡魔,開著不合時宜的玩笑,每一次鼓蕩都毫不留情地抽打在畫面上,不知蹭掉多少顏色和筆觸。畫面已經(jīng)毀了,再做什么都是徒勞。心灰意冷的團長看著我和次旺連滾帶爬地和雨布博斗,木然地站在一旁,一臉的落拓、聽天由命的樣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雨布的四周壓實,其它工具顏料來不及收就仍在雨里了。淋得像落湯雞的三個人鉆回車里,不巧,車又打不著了,一個小小的疏忽讓三菱車的電漏光了。只好詛咒著再次沖進雨中,解開綁著腳手架的卡車。下山的路崎嶇顛簸,前方的車轍模糊不清,坐在卡車里的我們又濕又冷又餓。次旺發(fā)了脾氣。
焦灼奮進暗夜神傷
8月26日,第二幅6米長的大畫已經(jīng)奮戰(zhàn)到了第三天。壞消息接連不斷,松節(jié)油告急、顏料告急、時間告急。明明知道沒有機會反復,偏偏是反反復復,不斷推倒重來。期間至少有兩次完全可以停筆了,不知什么原故又一路改下去,直至面目全非。體力在迅速耗散,每爬上一次0.8米的高臺就氣喘得不行,每揮動一陣長長的畫筆就渾身酸軟無力。強烈的紫外線晃得人睜不開眼,什么都看不清??床磺宄伾?,看不清自己的畫,退到十幾米外也還是看不清,甚至意識也在瞬間處于模糊狀態(tài)。但是不能停,不敢停,離最后的創(chuàng)作期限僅剩下兩天,沒時間了。一股氣頂在那里,非要和誰干到底。哪里是在畫畫兒,分明是在與未知的龐然大物搏斗。一次次撲到畫面上,廝打一陣,敗下陣來。喘口氣又撲上去,扭做一團,被踢回來。再撲上去再被扔回來摔下去。顏料擠了一桶又一桶,潑上去又被刮下來,一遍又一遍。次旺心疼得在一旁不住地嘮叨:“團長想清楚啊,不要亂改啊,顏色浪費太多了?!敝睉?zhàn)到晚上6點多,畫面徹底走向毀滅!癱坐在地上的團長無力地吩咐:澆上汽油,全部刮掉!當晚的駐地,氣氛壓抑。恰逢團長39歲生日,不想說話不愿吃東西的他,生日賀酒草草應(yīng)付了兩杯就回房休息了。十二點半統(tǒng)一停電,隔壁房門響,次旺回屋了。幾句含混的對話后,傳來一聲情緒激動的大喊:“×,我本來,昨天就該畫完的!”
八月,正是瑪旁雍錯的雨季,天空云量很多,夜晚很難看到星星。今晚特別意外,月亮出來了。我們來的時候還是個小月牙,這兒會快發(fā)育成滿月了。我?guī)鲜蛛?,走到湖邊,湖水十分寧靜,月亮倒映在水中,被月光照亮的水面波光輕輕顫動著。我拿起手機,有限的像素收不進多少月光,勉強拍下了天水之月遙相呼應(yīng)的照片,發(fā)出了生日祝福。人和夢想何嘗不似今晚的月亮。天氣晴朗的夜空,月亮,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水中,遙遙相對兩廂顧盼。云霧遮蔽的夜晚,人間天上,又到哪里去尋覓你的芳蹤?
離開瑪旁雍錯的那一天,我們洗了澡泡了溫泉。清理營地的時候,點起了篝火,燒了所有能燒的東西。最后兩天松節(jié)油沒舍得用,剩下的幾瓶全當作助燃劑了。從來沒見過團長這么有耐心地干一件與畫畫兒不相干的雜事。獨自守著火堆,直到最后一星星兒垃圾燃盡。山坡又恢復了往日的荒疏。除了一堆灰燼,地面上還有兩道厚厚黏黏的顏料淌下的印痕。不用擔心,兩場雨過后就什么都看不見了。沒有人知道2013年的夏天有一群人在這里扎營14天,更不會有人想到有位畫家?guī)е鴰讉€蹩腳的業(yè)余助手在這里支著腳手架畫6米的大畫兒……這樣挺好,我們和圣湖瑪旁雍錯、神上崗仁波齊、納木那尼,合作愉快!兩不相欠!
回程的路還很遙遠,還會發(fā)生什么事不好說,不到畫展開幕,懸著的心是放不下的。4800米的高差,從凈土跌落塵世;4800公里的距離,從天堂回返凡間……愿阿里的神明們保佑我們一路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