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林根州的火車車身上印著“包豪斯100周年”

1919年，德國魏瑪，一片廢墟中在孕育新的希望。這年一月份，經歷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并瀕臨崩潰的德國，在魏瑪舉行國民議會大選，此時，舉目望去，全德國似乎只有薩克森的魏瑪受戰(zhàn)爭影響最小，物資也相對充裕，社會也相對安全。這年四月份，瓦爾特?格羅皮烏斯（Walter Gropius）在薩克森美術學校(Grand Ducal Fine Arts Academy of Saxony)和薩克森工藝美術學院(Grand Ducal Applied Arts School of Saxony)合并的基礎上建成“魏瑪國立包豪斯學院”。Bauhaus（隨音直譯為：包豪斯）在德語中是“蓋房子”的意思。在此后的100年中，后世記住了這樣一個直白的名字。

2019年，德國乃至全世界的現(xiàn)代設計領域的從業(yè)者和愛好者都在慶祝包豪斯100周年。德國聯(lián)邦文化與傳媒委員會代表德國11個聯(lián)邦州和自治市，聯(lián)手德國聯(lián)邦文化基金會，以及柏林、魏瑪和德紹三地的包豪斯收藏管理機構，共同成立了“2019包豪斯慶祝組委會“ （Bauhaus Verbund 2019），共投入1650萬歐元，在德國舉辦2000多場慶祝活動和紀念展覽。這可能是德國有史以來，規(guī)模最大，投入最多的慶?；顒?，可見德國對“包豪斯”的重視。為了協(xié)調和安排包豪斯100周年慶?；顒?，2016年7月，“2019包豪斯慶祝組委會“在魏瑪市成立包豪斯100周年慶祝協(xié)調中心（Gesch?ftsstelle 100JahreBauhaus），圖林根州、薩克森-安赫爾特州和柏林作為三個包豪斯學校存在過的地區(qū)（魏瑪、德紹和柏林）為籌備中心提供370萬歐元的運行資金。

藝術中國特約編輯賈曉棟專赴魏瑪，采訪包豪斯100周年慶祝籌備中心負責人Christian Bodach。

Bodach先生畢業(yè)于魏瑪包豪斯大學建筑設計專業(yè)，曾負責實施過多個德國大型城市和區(qū)域發(fā)展項目和旅游拓展項目，包括勃蘭登堡州850年慶祝系列活動（2006/2007）和2015哈弗爾地區(qū)德國聯(lián)邦園林園藝博覽會（2010/2016）。2016年7月，Bodach先生被任命為包豪斯100周年慶祝籌備中心負責人。

Christian Bodach│圖：Dominique Wollniok, 2016

藝術中國：首先，感謝您接受我的采訪。作為包豪斯100周年慶?；顒拥目倕f(xié)調人，想必您的日常工作很繁忙吧？

Bodach先生：歡迎來到魏瑪，這里是包豪斯的故鄉(xiāng)，也是2019年包豪斯100周年慶祝協(xié)調中心的所在地。我介紹一下我們協(xié)調中心的工作，這個中心成立于2016年7月，隸屬于圖林根州文化部，總共有10名同事，主要工作是統(tǒng)籌/安排/協(xié)調德國境內的包豪斯100周年慶?；顒樱罱ê途S護包豪斯100周年官網(wǎng)和數(shù)據(jù)庫（www.bauhaus100.com）,媒體宣傳，文化和旅游推廣等。

2019年，全德國將舉辦2000多場包豪斯100周年慶?；顒?，既有專業(yè)的學術討論，也有形式和內容豐富的博物館展覽，還有像馬拉松等形式的參與性很強的活動。活動的舉辦地遍布德國的16個州和自治市。

德紹包豪斯學校主樓│圖：Bauhausgeb?ude von Südwesten, Walter Gropius, Dessau, 1926

藝術中國：您的團隊是如何管理這么多活動的？

Bodach先生：早在2016年，我們就基于包豪斯100周年官網(wǎng)搭建了一個數(shù)字化提交項目的系統(tǒng)。全德國的機構都可以通過這個系統(tǒng)提交他們的項目創(chuàng)意和申請，我們負責對申請的質量和與包豪斯的相關度進行把控，并允許這些活動使用“100 Jahres Bauhaus”的LOGO；這些機構各自負責項目的實施。通過這樣的方式，總共有2000多個活動報名，我們基本上批準了所有報名的項目。

這些項目中有很多都出乎我們的意料。比如圖林根州有座印刷廠，有上百年的歷史，他們保留了1920年代包豪斯老師們設計的壁紙，因此他們申請了一個包豪斯壁紙展覽；還有一家刻印作坊，就是過去印刷報紙或者海報廣告單時，很多美術字體都要先在刻印作坊先做出活字印模的，他們保留了格羅皮烏斯工作室在1920年代早期設計的美術字體刻印模，因此他們申請了一場包豪斯美術字體展覽。

魏瑪包豪斯博物館張貼的包豪斯100周年海報

藝術中國：在德國之外，您們是如何宣傳包豪斯100周年的？例如在中國，2018年4月-7月在中國國際設計博物館舉辦的「遷徙的包豪斯-設計生活」。

Bodach先生：包豪斯100周年在德國之外的慶?；顒又饕謨深悾阂活愂堑玫降聡俜胶头枪俜浇M織支持的展覽活動，其中包括在中國杭州舉辦的「遷徙的包豪斯-設計生活」展，這類的展覽也在日本、俄羅斯和巴西舉辦；一類是更自發(fā)的包豪斯討論和慶?；顒?，這類活動遍布全球，其中一些是在我們協(xié)調中心登記過的，也有一些是沒有登記的，我們都樂見其成。

早在2017年，德國的幾大海外文化傳播機構，例如歌德學院，就開始為包豪斯100周年的宣傳預熱了；包豪斯合作組織、魏瑪包豪斯大學、柏林包豪斯文獻館、魏瑪包豪斯博物館等包豪斯研究機構亦通過各自的交流網(wǎng)絡在向全世界傳遞包豪斯100周年的信息。在這樣的海外宣傳之下，世界各地的包豪斯愛好者和研究機構得以通過不同的途徑聯(lián)系到我們，其中有來自中國、日本、俄羅斯、巴西的大型學術機構，也有來自非洲的學者和設計師。我們所作的工作是收集這些信息并給與相應的支持和鼓勵，而非是評審和選擇這些信息。

中國杭州舉辦的「遷徙的包豪斯-設計生活」展

藝術中國：您覺得這2000多場包豪斯100周年慶祝活動，它們最大的特點是什么？

Bodach先生：我覺得最大的特點是：包豪斯100周年沒有把包豪斯當中是一座博物館，一所大學，或者一種讓人仰望的藝術風格，而是把包豪斯當成了一個社會的反映。你能從包豪斯中看到過去100年中社會的變化。不僅有德國社會的變化，也有中國社會的變化；不僅有建筑設計和繪畫雕塑的變化，也有女性參與社會事務的變化。

藝術中國：如果我們把時針撥回到2016年，您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決定接受現(xiàn)在這份工作的？

Bodach先生：2016年年初，我負責的2015哈弗爾地區(qū)德國聯(lián)邦園林園藝博覽會剛剛結束。當時，包豪斯100周年慶祝協(xié)調中心尚處于團隊組合的階段。我和我的家人一直在魏瑪生活和工作，我的本科學習是在包豪斯大學完成的，我的太太是在德紹長大的，是一位藝術家。不論從工作上，還是私人情感上，包豪斯和這份工作對于我而言，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藝術中國：在過去的100年中，德國乃至全世界都舉辦過各式各樣包豪斯慶祝和紀念活動。當您成為包豪斯100周年慶祝總協(xié)調人的時候，也許您腦海有很很多個構想，從最初的構想到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實際的慶?；顒影才?，中間經歷了哪些過程？您重點考慮的因素有哪些？

Bodach先生：包豪斯作為最重要的德國文化和藝術符號，最早在慶祝包豪斯80周年的時候，學術機構和文化管理部門就討論過，我們要如何慶祝和紀念包豪斯100周年。此后，相關方就包豪斯100周年慶祝的目標，資金安排，執(zhí)行團隊等內容達成一致。

我們協(xié)調中心的工作是：1）確定總體框架和具體目標，2）落實成具體的一個一個項目，3）確保項目的執(zhí)行。2017年，我們邀請德國的文化管理部門和包豪斯研究機構舉辦了一個研討會，確定了包豪斯100周年慶?；顒拥目偪蚣?。2018年，我們在柏林舉辦了一場有200多家博物館和文化機構參加的大型會議，共同商定包豪斯100周年慶祝活動的各項安排和分工。這200多家機構各自安排了內容豐富的紀念活動，到目前為止，加入到包豪斯100周年慶祝網(wǎng)絡的機構達到了400多家。

因此，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實際的慶祝活動安排，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也不是協(xié)調中心的功勞，而是德國400多家機構通力合作的結果。

德紹包豪斯博物館布展│圖：Siegerentwurf Bauhaus Museum Dessau, Rendering Innenansicht

藝術中國：在過去三年里，協(xié)調中心的日常工作中，遇到的最大的困難是什么？

Bodach先生：我們每天都會面對各種新的情況，我覺得最大的困難是如何協(xié)調德國16個州（自治市）的400多家機構安排的活動。在德國，文化和教育方面的工作主要由各個聯(lián)邦州和城市自行負責。德國16個聯(lián)邦州（自治市）都安排了慶祝包豪斯100周年的活動，每個州的不同城市，每個城市的不同機構，都有不同的聯(lián)系人，而具體的聯(lián)系人會因為很多原因變動。從協(xié)調中心的角度看，我們如何能就一個具體的問題，找到在現(xiàn)場負責的聯(lián)系人，及時解決這個問題？這是非常耗時耗力的。所幸，我的同事們都很好地應對了這些困難。

藝術中國：德國聯(lián)邦政府和圖林根政府總共投入了2260萬歐元，用于建造新魏瑪包豪斯博物館（Bauhaus Museum Weimar），這是一筆很大的投入。從投資回報的角度看，光靠博物館的門票是遠遠不夠的。請問，德國政府是基于什么樣的原因決定建造這座博物館的？

Bodach先生：作為包豪斯的故鄉(xiāng)，魏瑪市（通過魏瑪基金會-Klassik Stiftung Weimar）收藏了一萬多件包豪斯相關的藝術品、文獻和資料，其中包括由格羅皮烏斯和Wilhelm K?hler（魏瑪城市收藏項目負責人）在1925年精心挑選的165件老師和學生作品，它們都是具有極高藝術價值和學術價值的收藏品。這些藏品原先陳列于位于劇院廣場（Theaterplatz）的老包豪斯博物館，它是由魏瑪美術館改建而成，前身是1823年建造魏瑪歌劇院的設備倉庫，總共兩層，展出空間很狹小，光照/溫度/濕度等條件也很簡陋。

借著包豪斯100周年慶祝的契機，魏瑪市得以從聯(lián)邦政府和圖林根州政府獲得2260萬的投資，建成了新的包豪斯博物館，博物館于今年4月份對外開放，已經成為魏瑪最受歡迎的博物館之一。

當然了，單純從門票收入的角度，很難說這是一筆劃算的投資；但作為一座公共文化建造，它不僅成為上萬件包豪斯藏品的新家和世界上最重要的包豪斯博物館之一，而且成為魏瑪城市的新符號，我個人覺得很值得。事實上，德國聯(lián)邦政府不僅投資新建了魏瑪包豪斯博物館，而且現(xiàn)在正在德紹和柏林建設新的包豪斯博物館和文獻館。據(jù)我所知，全部投資可能達到一億歐元。

魏瑪新包豪斯博物館

瓦西里椅海報，藏于魏瑪包豪斯博物館│圖：Frau im Clubsessel B3 von Marcel Breuer, Maske von Oskar Schlemmer, Kleid von Lis Beyer

藝術中國：魏瑪是一座僅有65000居民的小城，卻是歐洲文化之城（Kulturstadt Europas），魏瑪老城在1996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這里不僅在德國近代歷史書寫了濃厚的一筆，更是歌德和席勒的故鄉(xiāng)，和眾多音樂家哲學家生活過的城市。與此同時，魏瑪又有非常開放的一面，它是包豪斯的故鄉(xiāng)。您如何評價魏瑪古典的一面和開放的一面？

Bodach先生：大部分德國之外的人可能是因為魏瑪憲法或者魏瑪共和國而知道魏瑪?shù)?。事實上，這只是魏瑪平靜而悠長的歷史中的一段插曲。作為薩克森-魏瑪-艾森納赫（Sachsen-Weimar-Eisenach）大公國的首都，魏瑪一直是一座充滿文化和藝術氣息的小城?？?亞歷山大大公（Karl Alexander August Johann，1818-1901）熱愛藝術，為十九世紀歐洲的自由主義藝術家提供資助和庇護。1860年，他批準建立的薩克森美術學校，這座美術學校后來成為魏瑪包豪斯學校的前身。這是來自城市宏觀的影響。

從個體微觀的角度來看。格羅皮烏斯在創(chuàng)建包豪斯學校之前，就已經是魏瑪藝術工會（Arbeitsrat für Kunst）的核心人物并在1919年2月被選為主席，他和薩克森美術學校的校長亨利?凡?德?維爾德（Henry van de Velde，1863-1957）是非常好的朋友。維爾德是德意志制造聯(lián)盟（Deutscher Werkbund）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是新藝術運動的代表人物。格羅皮烏斯在魏瑪?shù)墓ぷ魇覟榭蛻籼峁暮笤O計、字體設計、到建筑設計等等領域的服務。格羅皮烏斯不僅對現(xiàn)代設計有著非常深刻而自成體系的見解，而且他廣結朋友，所以他能夠在九年的時間中，吸引來如此多的藝術家和教育家在包豪斯任教。

因此，包豪斯誕生于魏瑪，并不是一個偶然的事件，它是基于魏瑪古典和開放的兩面共同作用的結果。

亨利?凡?德?維爾德設計的薩克森美術學校主樓│圖：Louis Held, 攝于1911年

藝術中國：您作為一個魏瑪人，您覺得在魏瑪生活最大的優(yōu)點是什么？

Bodach先生：我和我的家人非常喜歡魏瑪。魏瑪不大，日常出行靠步行或者騎自行車就可以，這里有靜逸的老城，繁忙的大學校園和圖書館，精彩豐呈的戲劇和音樂表演。魏瑪?shù)纳罘浅芤?，我們經常開玩笑說：在魏瑪，和朋友見面不用提前預約聯(lián)系。希望有更多的中國朋友來魏瑪。

（作者：賈曉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