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對于中央美院這個中國藝術界的最高學府來講或許會是個不同尋常的一年。1月8日,新年的熱鬧勁還未完全散去,該學院的網(wǎng)站已悄然地刊登出了這么一則消息:
《我院面向國內(nèi)外公開選拔副院長工作圓滿結束 徐冰同志就任我院副院長》。
與此前美國華文媒體沸沸揚揚的猜測有所不同,此番任命沒有盛大的新聞發(fā)布會,沒有媒體的大肆渲染,只是短短的一篇公告文章,從此,旅美多年的知名中國藝術家徐冰即要結束自己的“紐約客”生活,而投身母校教書育人之大業(yè)之中。
徐冰其人
初識徐冰,是在他位于紐約布魯克林區(qū)的工作室中。這位50出頭的中年藝術家,中等個子,有著微曲的黑色短發(fā),戴著一副正圓的黑框大眼鏡。在一個多小時的訪談過程中,徐冰始終保持著一種平和而謙遜的語調(diào),他的言談舉止之中少有藝術家的張狂,更多的則是學者的儒雅。
祖籍浙江溫嶺的徐冰,卻是生于重慶、長于北京。受到曾在上海美專就讀的父親的熏陶,徐冰從小就對繪畫表現(xiàn)出濃厚的興趣。這個興趣一直伴隨著他度過童年時光、學生生涯、農(nóng)村插隊生活,并將他送入中央美院的版畫系。
90年代初,徐冰因不滿現(xiàn)代藝術在中國的重重藩籬,又很想去看看當時覺得特別“神秘”且特別“難”的西方現(xiàn)代藝術,于是接受了美國威斯康新大學(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 的邀請,作為該校的榮譽藝術家移居美國。隨后,他的創(chuàng)作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其作品在世界各地廣泛展出,包括美國紐約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美國賽可勒國家博物館、英國倫敦大英博物館、西班牙王后國家藝術中心博物館、加拿大國家博物館等眾多名展館。與此同時,苛刻的西方主流藝術界還用一個又一個的重頭獎項毫不吝惜地表達對這位來自中國的藝術家的肯定與好評。
1999年,徐冰榮獲了被視為美國藝術界諾貝爾獎的麥克阿瑟獎,俗稱“天才獎”,以此表彰他的“創(chuàng)意、創(chuàng)造力、個人方向,以及為社會做出的重要貢獻”;2004年,他憑借反映“9?11”題材的作品《塵埃》在英國獲得了當今世界藝術界最高獎項--“Artes Mundi國際當代藝術獎”,成為第一個獲此殊榮的中國藝術家。
文字游戲的大師
徐冰的藝術作品中最有名并且也是他本人最看中的三部均與文字有關。從以似是而非的“假漢字”組成的《天書》、到用方塊字詮釋英文單詞的《英文方塊字書法》、再到回歸符號的《地書》,徐冰將漢字“把玩”得淋漓盡致。他一邊戲耍、顛覆著傳統(tǒng)文字的形與意,一邊卻又以自己的方式去創(chuàng)造新的文字形態(tài)。
徐冰的成名作是《天書》,全稱《析世鑒-天書》,從1987年動工一直到1991年完成,整整花了4年的時間,徐冰親手刻制了4,000多個活字印刷版,利用了中國古代四大發(fā)明之一的活字印刷術來制作這本書。書中的文字看上去與一般漢字無異,實則由漢字的部件重新組合構成的“假漢字”。包括徐冰本人在內(nèi)的任何人,都無法從中讀出任何內(nèi)容來。
徐冰告訴本刊記者,《天書》的創(chuàng)作初衷和自己當時的生活感受有關。當時的中國處于一種文化熱階段,年輕人對文化的參與及書籍的閱讀都非常渴望。“我參與特多,讀了很多書,然后對文化有種說不上的感覺和失望,”徐冰說,“當時就覺得自己要做一本書來表達這種感覺。”
《天書》在各國展出后,大受藝術界的歡迎,并引發(fā)了連篇累牘的討論。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徐冰對自己的這部作品仍然十分看好。他認為隨著時間的流逝,《天書》在不同的社會階段總會引發(fā)不同的解釋以及各式各樣的新的討論。
在美國期間,徐冰對語言文字的創(chuàng)作渴求絲毫不減,并且除中國漢字外,他還將目標對準了英語詞匯。這一次,他沒有創(chuàng)造出任何新的或真或假的文字來,而是將傳統(tǒng)的英文書寫方式進行了一番徹底的大“改造”。他把26個英文字母改造成類似漢語的偏旁部首,由此再將英文單詞拼成方塊字。
漢語文字與英語詞匯從形上來看,是完全不同的兩套書寫體系,徐冰卻將兩者融合在一起,從而使英文的傳統(tǒng)書寫方式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徐冰希望能夠以此減少西方人對中國漢字的神秘感。中外藝術界人士對“英文方塊字書法”的評價則遠高于此。他們認為,這是跨越中西文化障礙的具有東方智慧的發(fā)明和創(chuàng)造。
事實上徐冰的“英文方塊字書法”推出后,不僅在西方藝術界,而且在民間也廣受歡迎,許多美國機構已經(jīng)開始在自己的標語中使用這種新英文書法。
若干年之后,徐冰開始著力創(chuàng)造他的世界通用語言--《地書》,一本從名字到內(nèi)容到意義都與《天書》截然相反的書。從《天書》到《地書》,徐冰的創(chuàng)作始終圍繞著語言與文字,所不同的是,《天書》完全是抽象的、晦澀的、無法看懂的,而《地書》則以人人皆能讀懂的目標顯示其藝術大眾化的趨勢。
徐冰說,《地書》的靈感來自于當年頻繁旅行在機場等公共場所見到的標識。這些簡單的標識通俗易懂,用最大眾化的方式將各種不同的信息傳達給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文化層次的人。至今徐冰還一直在收集、整理世界各地的那些已經(jīng)被使用,具有共識基礎和文字性質(zhì)的標識和符號。他正在用這些標識和符號編寫一本書,同時還有配合的軟件,即在電腦上輸入英文字母后,屏幕呈現(xiàn)出的是收集的這些標識。它相當于一種象形文字,一種新型文字。他希望《地書》能夠起到這樣一個作用:“無論受過何種教育、無論使用哪種語言,只要有生活經(jīng)驗的人都能閱讀。”
在他看來,不管是《地書》還是《天書》,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不管你講什么語言,也不管你是否受過教育,它們平等地對待世界上的每一個人”。
“《天書》表達了我對現(xiàn)存文字的遺憾. 而這本《地書》,則表達了我一直在尋找的普天同文的理想,”
徐冰說,“我知道這個理想有點太大了,但意義在于試著去做。”
“不要把藝術太當回事”
徐冰被冠以諸多藝術界的美譽與光環(huán),而他本人卻把自己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作靈感歸于“不要把藝術太當回事”。
徐冰說:“你不要想到你要創(chuàng)作、要考慮藝術本身,不要考慮風格、流派、材料等問題,也不要在藝術系統(tǒng)的中間工作。”過去人們總覺得進入西方主流的藝術系統(tǒng)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誰進入了這個系統(tǒng)誰就是成功了,后來參與多了之后,徐冰發(fā)現(xiàn)這個系統(tǒng)本身就存在問題,而且在這個系統(tǒng)內(nèi)部工作既“得不到東西,也貢獻不了”。“關鍵是要和這個系統(tǒng)保持什么樣的距離。”
徐冰認為創(chuàng)作藝術一定不能從材料入手,他的態(tài)度就是:生活在哪,就要面對那里的問題,有問題就有藝術。“從這個方面入手,你的靈感就不會枯竭,”徐冰笑著告訴本刊記者。他還引用了毛主席的一句話:
藝術來源于生活。
談到藝術家和社會、文化的關系,徐冰說,任何一個藝術家都應該把藝術的道理搞懂。他認為,好的藝術家能夠因對社會的敏感而導致對舊有的藝術方法論的改造。他說:“其實藝術的進展不是材料上、風格上的進展,還是人的一種感受和思維能力的進展。好的藝術家其實都是思想型的人,但他還必須能夠找到一種新的藝術語言來表達這些感受。”
徐冰對當代中國的藝術及藝術家很有信心。他認為將來真正有出息的藝術家、真正的國際大師應該會是從中國大陸出來的,因為中國現(xiàn)階段這個社會是“最適合現(xiàn)代藝術成長的土壤”,“差不多是現(xiàn)代藝術最活躍的一個地方”。
“我是覺得中國現(xiàn)在這個時代,最適合在其中工作。因為它有太豐富的不可預知的營養(yǎng)。西方的東西現(xiàn)在都比較清楚,它基本就是這樣了,”徐冰說。
美院的召喚
2007年10月,中央美院首次面向海內(nèi)外公開選拔副院長,旅居美國多年的獨立藝術家徐冰參與了公開答辯等一系列的民主選舉的方式,得到了中國教育部的任命。
徐冰于1977年考入中央美院的版畫系,81年畢業(yè)后留校任教,并于87年獲該院碩士學位。
對于此番回國任職,徐冰表示:“我感覺當年到美國對的,現(xiàn)在回中國也是對的。”
中央美院對徐冰的到任也是寄于厚望。據(jù)該院網(wǎng)站消息,院長潘公凱在徐冰的任命大會上,對身為國際知名獨立藝術家的徐冰大膽參與美院公開選拔副院長的創(chuàng)舉表示欽佩。他指出,徐冰熟悉國際美術發(fā)展的潮流并密切關注國內(nèi)美術發(fā)展、美術教育的動態(tài),能夠在一定高度上把握美術發(fā)展的方向,他的到來將會對美院國際交流與教學、科研創(chuàng)作工作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