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切、樸實、敏感、執(zhí)著,這些形容詞在我和閆平聊天的時候一個一個的蹦進了我的腦海,說到激動之處,她會輕輕拍著我的腿,好像一個老師在對學生講述著什么。讓我們傾聽她的聲音,看她一路走來。
(HI藝術=HI 閆平=閆)
來到人大做老師
HI:你以前一直在山東,03年到人大,喜歡北京的環(huán)境嗎?
閆:非常喜歡。我從中專到本科一直到留校工作,一直待在濟南,時間長了就很想換個地方。機緣巧合來到人大,剛開始并沒有感覺到特別喜歡這里,一年以后才感覺到,在這里待了一段時間,潛移默化,人的思路更加開闊,過去不覺得是局限性的東西,才慢慢意識到會有局限。
HI:你的畫室這么大這么好,是學校給的還是自己找的?
閆:呵呵這個學校是不會給的。畫家就是這樣,沒有好的畫室,就相當于農民沒有好的耕田。這個要感謝唐炬,我來北京之后他給我了很大幫助,能夠馬上進入繪畫狀態(tài),與他的幫助有直接的關系。
HI:你喜歡老師這個職業(yè)嗎?
閆:喜歡。我76年開始畫畫。之后一直就是當老師,畫畫兒,30年了。
HI:那你不會覺得太單一嗎?
閆:相對來講,這種單一實際上是對藝術很好的一件事。你看那些大藝術家,都是一輩子執(zhí)著做一件事,不可能像蜻蜓點水一樣今天做這個明天做那個的。像梅蘭芳,所有的事情:吃喝拉撒睡,都與藝術有關系,藝術與他的生活是連在一起的。而且當老師的時候遇到的很多事情是對繪畫有幫助的,繪畫本身碰到的困難也都是教學的一些關鍵問題,所以他們是相輔相成的。而且我特別的喜歡學生。
HI:你下過鄉(xiāng)嗎?
閆:下過。插隊對我影響挺大的,那是我第一次接觸農民和工人,當時吃飯都是玉米地瓜加鹽,但也不知道苦。我們那時候都有革命理想,和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一樣。
永遠的主題
HI:《母與子》系列已經創(chuàng)作了很多年了,它是不是你永遠的主題?
閆:對。對一個女人來講,一旦成為母親,一生就會有很多事情和母性聯(lián)系在一起。你知道很多好的作品都是藝術家在他自己的工作室里面創(chuàng)作出來的,藝術家表現(xiàn)她自己生活的作品是最好的,作品就是她的生活狀態(tài)。
HI:畫面里面都是你和兒子嗎?
閆:基本上都是自傳體式的畫面。
HI:是自己拍的照片然后再畫的嗎?
閆:我是自己有那么一個感覺然后找模特。找模特會避免一些很概念的、孤芳自賞的東西,比較客觀,因為一個人(的想法)是有局限性的。這是繪畫技法問題,寫生會讓你的畫面變得鮮活生動,避免了單一化和概念化。但是有時候寫生會讓你覺得生活離你近了,藝術離你又遠了。這時就會再跳出那個框框來,去思考怎么讓畫更有表現(xiàn)力。
HI:你一直在畫兒子,你是一個什么樣的媽媽?
閆:我當然十分努力的想當好媽媽了。這與我當老師也有關系,我之所以在學校里是一個很受歡迎的老師,與我有一個這個年齡的兒子很有關系。看兒子青春期成長的過程,等于自己又重新體驗了一遍。我青春期的時候更多的是忙于生活、插隊、下鄉(xiāng),沒有時間思考自己內心的轉變。看著他們一代人所關心的問題:他喜歡的搖滾樂、他喜歡的現(xiàn)代繪畫、這些是否與我的畫有關系等等,我都會連在一起考慮。
HI:你兒子怎么看她的畫家媽媽呢?他崇拜你嗎?
閆:他并不崇拜我。我兒子也學油畫,他說他畫的比我好。他現(xiàn)在就懂了一個我到三十歲才懂的問題:他會把精神和繪畫聯(lián)系起來。比如說畫人體的時候他不會只考慮人的比例、肌肉,而是懂得思考“我怎樣畫才能把他的精神狀態(tài)體現(xiàn)出來”。
女人畫畫
HI:那你可以描述你的性格么?
閆:我比較多愁善感。畫畫那么多年,發(fā)覺自己越來越敏感。很多藝術家都是有意識的打開自己的情感,碰見什么就會迎合上去。情感打開了之后就時刻準備著,比如聽到京劇的叫板就會去想這個可以怎么轉變成繪畫的語言,聽到譚盾的交響樂,聽到他在里面加入了中國的高胡,我就想同樣的感覺如果用畫面該怎么表達。我內心特別的敏感,但也特別努力。有時候我也會小心眼,把一個事情看得很嚴重,但其實并沒有那么嚴重,有時候會覺得天要塌下來了但是睡一覺一切又變好了。有時候我也會很憂郁,但我覺得這都與繪畫有關系,反反復復這一輩子老有情緒化的東西跟著我。
HI:我覺得你很感性,你怎么看這個?
閆:都說女人感性,不如男人理性。所以我就會想如何克服感性,怎樣尋找感性和理性的關系。但其實感性特別好,太理性的人特別沒意思。我就是想放縱自己的感性,但保持一個理性的框架在里面。比如說稱職的妻子,比如說當好老師,比如說做好母親,這樣的角色是必須穩(wěn)定的。歷史可以借鑒,女人的家庭一旦亂了,她所有的情緒都集中在這個問題上面,就沒有時間再去做藝術。我很容易意識到自己的缺點,會很主動的去處理它。
HI:可以理解為你覺得女人相比男人,在畫畫時候最需要克服的是情緒化么?
閆:不,女人的感覺力比較好,正是女人畫畫一個最大的優(yōu)勢。不足之處是女人有時候會輕描淡寫,力度不夠。但是女人在當母親的時候力量是非常強大的,所有的男人都崇拜自己的母親。所以如果女人在做事情的時候用當母親的那種力度,那一定能做好。其實我很慶幸我有生活,還有一個自由的藝術世界,在這里可以放縱自己,可以指揮一切。這種自由度是很大的,今天國家的經濟發(fā)展那么平穩(wěn),藝術也越來越好,如果現(xiàn)在還畫不出東西來,肯定是自己沒有才氣。
HI:有人會覺得的你畫的東西甜,你怎么想?
閆:剛才說了中國藝術這么繁榮肯定和中國的社會地位提高有關,但在安定的環(huán)境里面,也要思考怎么讓自己的精神不萎靡。有人說我畫的東西很甜,但是我相信現(xiàn)在百分之九十的人還是喜歡積極陽光的東西,我也在想怎么能夠在甜的題材里使作品更具鮮活。但其實你看畢加索的鴿子,馬蒂斯的畫室,你會覺得甜俗嗎?我覺得是甜而不俗的。所以在這個和平環(huán)境里面,有正常的心情去畫這些事情很正常。
HI:您沒有嘗試過畫些很刺激的畫面嗎?
閆:像一些女畫家會作一些極端的事情,比如去廁所里面拍同性戀,會在懷孕的時候在自己的肚子上面寫“怪胎”,我覺得她們可能更想強調女性的獨立,也許她們真的是這樣想的,可能覺得這樣比較能表達他們藝術思想。但我是不會這么做的。
HI:那你是想體現(xiàn)自己的女性身份么?
閆:當然了,如果一個女人,女性特征表現(xiàn)得不夠的話是違反人性的。如果一幅畫沒有技巧也沒有人性,真的不好看。所謂人性對我來說就是女性的狀態(tài)。以前常有人這樣表揚我:閆老師你畫的真好,真不像一個女人畫的。我聽到特別難受,我想我不能不男不女的,我要徹底女人化,畫面所表現(xiàn)的一定要是有魅力的女人。現(xiàn)在很多男人畫畫會排斥色彩,他們會畫那種所謂高級黑白灰,可是繪畫一半的魅力在于色彩,我就一定要把顏色發(fā)揮好。選擇題材也從女性角度出發(fā),因為這個世界,我是獨一無二的,一定和別人有不同,不僅表達女性,還要表達個性,慢慢體驗作為一個活著的個體與別人的不同的感受。比如說愛孩子是全世界女人的通性,但是每個人的表達方式都是不同的。
HI:你喜歡瑪麗?卡薩特?
閆:開始我很喜歡她,但是后來覺得她畫面有點單一,表達不夠。隨著不停研究西方繪畫和中國水墨,我覺得畫面的表達應該更具繪畫性,就像中國畫講布局,西方講構成,畫面都要有所體現(xiàn)。任何一點生活的想法都必須立刻變成繪畫的方式,
HI:你的畫冊后面有很多母親的照片,談談她?
閆:我們和你們不一樣,獨生子女都很嬌慣,我們那時候兄弟姐妹多,都不記得她親過我一下。隨著年齡增長,自己作了父母,才更體會到父母的愛,我也很愛她。我媽媽來我這兒,你就發(fā)現(xiàn)她眼睛一直跟著你,就會覺得不舒服,但是她走了你又會想她的那種目光。而且我現(xiàn)在能掙點錢給她買她想要的東西,讓她高興,我就非常欣慰。
HI:89年您在中央美院讀油畫研修班,有沒有影響你藝術創(chuàng)作的老師?
閆:當時整個群體都會影響我,老師會毫不客氣地對學生提意見,提出你的作品在品味上的問題。畫要畫好,懂得去把握品味,這是我在美院最大的收獲。藝術不單純是技巧的問題,技巧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精神的表達,在美院我真的很感謝那些老先生。
HI:你是怎么看羅中立、冷軍的作品?
閆:我覺得每一個畫家,堅持那么多年執(zhí)著自己的追求都是特別不容易的事。很多人會問畫家:你怎么不變變呢?我知道所謂不變的艱辛,每一個畫家,特別是那些有成就的,一直堅持自己是很令人敬佩的。我很尊重他們。
HI:那你喜歡他們的風格么?
閆:相對來講我更喜歡我自己的風格。
HI:你比較喜歡誰的畫呢?
閆:其實我挺喜歡劉小東的畫。為什么呢?因為我是老師,所以我覺得他在美院學的那些東西一點都沒糟踐。,畫面純樸而尖銳他用繪畫的方式表達社會事件,他不像某些藝術家創(chuàng)作完后,作品的政治意味會很濃,而畫的一般。申玲的東西我也喜歡,她特別自我。她把自己的情事畫的有色而很健康。王沂東的東西我覺得也很好,雖然有人說他甜俗。他是中國畫家的代表,他畫的中國的東西、中國的色系,用的技巧相對來講都很完整,自成體系,。但每個人都有長處短處,他的優(yōu)點就是他的缺點,一個畫家的作品有缺點但是生動鮮活,他就是個好畫家。
展覽安慰劑
HI:你認為中國油畫是否應該有個方向呢?
閆:不用,我覺得現(xiàn)在百花齊放挺好的。但就繪畫本身來講,中國油畫的根基畢竟很淺,和西方差了好幾百年,所以研究西方繪畫的表現(xiàn)方式、西方精神和藝術傳達的過程特別重要,想想西方人學京劇那種難為的感覺,就知道我們的油畫還存在著多大的問題。所以全面的研究西方各個時期的油畫,研究它們的傳承關系,是非常重要的。即便是西方最前衛(wèi)的畫家,他的根基都是渾厚的。比如說,西方表現(xiàn)主義之后的繪畫,中間色都相對減少了,更平面化了,但是那是經歷了西方整個油畫歷史的洗禮的。畫家知道如何選擇色彩,讓顏色鮮活又協(xié)調,而不是硬生生拿來碰的。這和中國當代的油畫不同。我們要把中國的精神放在油畫之中,需要找到一種合適的方式,而不是不中不西不土不洋。
地道的油畫很重要,土油畫不是中國特點,隨便用西方的油畫筆畫了中國的事件也不是中國特點。一定是最好的技巧加上最好的精神,結合在一起,才是好的中國油畫
HI:你的參展經歷很豐富,第一屆油畫大展,六屆九屆美展等等,你有沒有特別想獲的獎項?
閆:有,我想拿金獎啊。其實畫家是很脆弱的,他們有時候很強大,有時候像小孩一樣,他們太敏感,外人捧著他,批評他,再捧他再批評他,一點點就把他啟發(fā)出來。其實畫家要畫好一張畫很不容易,我在畫室里面蹂躪自己,痛苦至極,因為每天都是一樣的生活卻要畫出不一樣的畫。而且那么多人吃畫畫這碗飯,你還要對自己說:我不是為了單一的吃飯我是因為純喜歡藝術。我愛畫畫,這就是每天我早上跳起來進畫室的動力。
HI:有的畫家說自己是為了好玩才畫畫,你相信么?
閆:我到現(xiàn)在沒有發(fā)現(xiàn)哪個好的藝術家是純玩玩出來的,我就特別不喜歡別人說玩藝術。好藝術家都是傾注一生去畫畫。很多藝術家都是指著這個來吃飯的。所以得一個獎是對自己的肯定,好像打了一針興奮劑一樣。
HI:你的作品被多個美術館收藏,又辦了不少個展,什么最讓你開心?
閆:作展覽的時候,不論什么展覽,開幕式那幾分鐘是我最興奮的時候,一百天的痛苦那一刻都沒有了。那時候真是特別的高興。
HI:我們還沒有聽哪個畫家這樣說過呢?
閆:他要是不這么說那是他裝的,哈哈,他畫出來畫一定是給別人看的。
呼吸粉紅
HI:最近在畫什么呢?
閆:去年6月個展之后,我自己一直在停頓整理,我在研究中國人的情感和西方人的情感在表達上有什么不同,女性以什么方式表達自己的精神最恰當。我們也計劃在美術館作展覽,但是現(xiàn)在還排不上,要等到08年了。
HI:去年9月紐約蘇富比拍賣,你的《呼吸粉紅》以119萬成交,你怎么看?
閆:拍賣要說到唐炬,他是一個很好的經紀人,我經歷過7、8個代理,最好的就是他了。之前一直是國外代理我的畫,現(xiàn)在國內一直是唐炬在幫我。一個好的經紀人可以讓我保持好的性情,因為畫家不用直接接觸市場,省去了很多麻煩和費心的事情。賣了這個價錢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對他的回報。
HI:你怎么看市場和你的作品?
閆:我覺得我自己畫的很用心很自我的東西,都會賣一個好價錢。很奇怪的事情,但確實是這樣。現(xiàn)在懂畫的人特別多,有藏家常會給我電話說他對于我的畫的想法,說得都很到位。
女人很悲壯
HI:您一年能畫多少畫?
閆:十幾張吧。畫一幅畫大概一個月的時間。
HI:你每天畫多長時間?
閆:我每天在畫室呆很久,但可能只畫3、4個小時吧,我要在安靜的環(huán)境里面穿著寬松的衣服,沒有人的時候自己畫,我特別羨慕那些能在很多人注視下畫畫的畫家,我就不可以。因為我常要給自己一個想象,比如要畫下雨,藝術家只有心里面會下雨,畫面才會有下雨的感覺。而且有時候在外面待的時間長了會覺得慌張,這時候就想回畫室,心緒才可以平靜。
HI:你的畫布、畫室就是你的另外一個朋友的感覺,你特別熱愛它。
閆:是的,有時候在畫室里面特別孤獨,但是在外面更孤獨。人一生熱愛一個東西,并不是簡單的熱愛,而是你要怎么經營它,怎么讓自己越來越喜歡藝術,這是要用一生來解決的問題。藝術就是讓我越來越喜歡,這種感情不可能磨滅的
HI:你是我們做的第一個女藝術家采訪,以前遇到的男性藝術家沒有你這樣感覺特別情緒化的。
閆:我就是一點都避諱說女人感性,他們和女藝術家交談起來會特別笑話,覺得女人情緒化,太感性,我倒覺得他們很可笑。你想這個世界如果都變成純理性的了,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所以我很清楚女人的優(yōu)點是什么,男人的缺點是什么,我雖然不是那種女權主義,但是我作為一個很健康的人,作為一個母親,一個女畫家,會很注意分析這種事情。
HI:男人都是就事論事,我們過去的采訪,男畫家他們只針對作品談論什么,我感覺不到他們有什么感情在里面。
閆:你看這像不像男人女人做愛,女人是因為愛這個男人才跟他做,男人就是解決問題。女人都是帶著感情來做的,比如我畫那些畫全都是感情需要,就是因為生活中需要夾著尾巴做人,需要謹慎,所以繪畫里面就會放開,我覺得那個花很有力度,它終究要死但是還是開得那么燦爛。就像女人,一天一天老去但世界依然美麗,女人很悲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