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力
至今依然記得初識閆平時第一次走進她的畫室,被撲面而來的姹紫嫣紅所震懾時的心跳。那時她正沉浸在《青莊稼》的藍天綠地里,若不是親眼所見,實在無以想象看上去如一汪秀水般柔弱的她竟有如此氣度駕馭那些巨大的畫幅和奔騰的筆觸。
每每坐在她的畫室里,讀著那些已經(jīng)完成或正在進行中的作品,品味著生命般鮮活的色彩,宛若倘佯在溢滿陽春氣息的后花園。談起她的畫,談起畫里的人物或色彩,閆平常會嫣然打出一個手勢或擺出一個造型,總是神采飛揚,令人眼前一亮!歲月的流逝不僅沒有在她的身心留下多少滄桑印跡,反而愈發(fā)洗練出對生命對生活的情熱。
在閆平的畫面上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色彩當屬玫瑰粉紅和寶石翠綠系列,她之所以鐘情于這兩種顏色,是因為它們代表著生命。眾所周知血紅素和葉綠素是世上所有動物植物的生命之源,紅綠兩色所象征的是熱辣辣的生命和奔涌不息的力和情,她由此“想到讓全世界的女人都渴望得到的愛情”。閆平的少女時代正值十年文革時期,盡管那時她認為“最美的人就是蹦著腳尖在亮亮的雪地里跳著‘北風吹,雪花飄’的喜兒,最浪漫的就是看喜兒和大春對視的目光”,但這清純的美好與浪漫在當時顯然與她無緣,出生于領(lǐng)導干部家庭的閆平在伴隨父輩的磨難中無奈地埋葬了全部青春之夢。
由此,我留意到了她那些形色飛揚的鄉(xiāng)村戲班子題材系列。這遠不是單純的作品題材選擇,更多地應將其視為一個載體,閆平點點滴滴傾注自己的情感于這個載體。在委婉哀怨的傾訴后面,不僅寄予了她對那些草根藝人們的惺惺相惜之情,更重要的是通過戲劇化的畫面構(gòu)成和如夢如幻的色彩語言傳達一種超越現(xiàn)實的理想景觀乃至情感希冀,她的新作《唱不盡的牡丹亭》就淋漓酣暢地揮灑了這種理想與希冀。畫面描繪的是開場前的化裝室場景:即將登臺的演員們正在各施粉黛,濃妝淡抹之間的舉手投足構(gòu)成了富于動感的有機畫面;除了參考一些資料之外,閆平更以自身動作為人物造型,她自己設(shè)計的那個既充滿張力又不失柔媚的姿勢就被生生地定格;時舒時卷的筆觸既似洶濤拍岸般狂放,又如流水落花般溫柔;畫面色彩于暖灰中融匯著艷麗與嫵媚,靈魂般游走其間的黑色連接著整個畫面;大面積的背景空間被處理成貌似凌亂實則有序的玫瑰系列色塊,冷艷中幻化著廢墟般的凄美,透射出她生命中秀柔而憂傷的情懷。
閆平不止一次對我談起古典名劇《牡丹亭》,感懷之情溢于言表。生活在精神荒原的杜麗娘從自然中感知情色啟蒙、歷經(jīng)夢境后死亡與復活的過程,象喻著青春期少女的心理成長與精神轉(zhuǎn)化。禮教桎梏下的生命危機使她在心中幻想和掙扎,懷想春夢的她迫于外部環(huán)境的壓抑,只能“從此時時春夢里,添成春醉轉(zhuǎn)難醒”。湯顯祖以杜麗娘之“夢”盡情演繹浪漫的奇思妙想,清香流溢、艷異豐滿。她的情感之旅更應該被視為一場靈魂的探險,其所昭示的真理在于:人類只有充分感知自我主體,才能有真正意義上對幸福情感的想望。閆平顯然從中看到了自我生命的青春印跡,跨越數(shù)百年時空她探尋到了相仿的心路歷程,這種印跡和歷程蘊涵著某種共同的生命狀態(tài)。可以說她對《牡丹亭》的感悟既契合了個人的生活經(jīng)驗,也奠定了作品的藝術(shù)品格。她的成名之作“母子系列”正是這種經(jīng)驗與品格的進一步延展與升華,孩子的降生使她經(jīng)歷了從少女到母親的情感變遷,不息的浪漫心潮涌動起新的波瀾。她還畫了大量以花卉為主要內(nèi)容的靜物,擬人化了的紅花綠葉娉婷嬌娜、風姿卓越,傾訴著她那悠然綿長的心緒。
有評論家給閆平的繪畫貼上“女性藝術(shù)”的標簽,我不知道是否有一個與之相對應的“男性藝術(shù)”概念。其實,當代藝術(shù)所給予我們的啟迪就在于應當更多地關(guān)注個體研究而不是作各種終極定論,一統(tǒng)類歸的思路只是某些史論學者們?yōu)榱吮阌诓僮鞫子玫牧晳T方式,殊不知在一幅幅的畫作后面躍動著的是何等動人的情感精靈?無疑,身為女性的畫家會表現(xiàn)出更多的細膩和敏感,對色彩的偏愛和情感的關(guān)注構(gòu)成她們作品的主要特征。但閆平的藝術(shù)不僅流露出女性的所有特點,真正的動人之處在于她始終以少女的浪漫懷想為作品的底蘊。記得一部外國電影里的臺詞說道:有些人可以清楚聽到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并按照那聲音作息。這可以視為閆平藝術(shù)的最好注腳。她沒有去附和所謂的時尚題材或主流意識,她始終以自己的內(nèi)心體驗為向度,在粉紅與翠綠的交織中譜寫著永遠屬于她自己的心曲。現(xiàn)代藝術(shù)大師康定斯基在談論色彩時指出:“當冷紅色比較鮮亮的時候,它就更具有形體性,不過是純粹的形體性,發(fā)出的聲音就象單純的少年的歡娛,就象少女新鮮的、青春勃發(fā)的、完全清純的形象。”透過對《牡丹亭》的詮釋,少女時代的青春之夢一如她的色彩般清澈、透亮,“它甚至彌補了我實際生活中真正缺少的關(guān)于浪漫的章節(jié)”,閆平這樣說。如果杜麗娘是由“驚夢”而喚醒了不甘寂寞的靈魂,那么我們從閆平的畫中所看到的則是她妙漫激越的“追夢”歷程。
閆平還有一句話給我留下深刻印象:“要畫有意思,首先人要有意思”。這里所指涉的“人要有意思”當理解為人的性格以及由性格所造就的對待生命、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在我看來,閆平就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在她身上同時并存著的激情與平和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生活中的她優(yōu)雅淡定,僅從外表幾乎無從感知畫面中的激情奔越。我很喜歡置身于她的畫室里的感覺,這里總是綠葉蔥蘢、花香氤氳。一邊伴著音樂品嘗可口的小點心,一邊聽著她笑容可掬地談著對生活的感悟以及對油畫的一往情深,略帶粘著感的山東口音溫柔地流淌著醇厚而沁人心脾的感染力,愈顯她的純粹與執(zh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