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久
劉進安長于水墨寫意人物畫。他是一個才情早慧,又是在太行山土生土長的畫家。淳樸的天性,使他不忘養(yǎng)育他的古老厚土。故而,他始終戀戀于為父老鄉(xiāng)親寫真造像,又眷眷于介入自我與鄉(xiāng)親、鄉(xiāng)情融化為一的觀念畫卷。至于玩玩新文人畫,那是偶爾的事。他的畫集基本收入的是這三部分作品。這些作品之間,在內容與形式上,互為關聯(lián),互為因果,是一塊土地上長出的莊稼。
認識劉進安的水墨寫意人物畫及衡量他取得的成就,只有憑借他的全部作品,沿著整個的藝術發(fā)展軌跡,從總體意識流向的領略,審美心態(tài)的析辨,樣式的歸納,理出一個完整的“現(xiàn)象”才能得出答案。
劉進安曾系統(tǒng)地接受過學院派中國傳統(tǒng)繪畫基礎的訓練,有著堅實的造型能力和傳統(tǒng)的筆墨技巧。因此,他的早期作品具有明顯的寫實主義的傾向。但這在他的藝術發(fā)展中,只是暫短的一段。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向現(xiàn)代藝術觀念過渡,大膽創(chuàng)立新的筆墨結構,以其富有特色的魅力,使他筆下的太行山民的形象博得人們稱頌。這時期一氣呵成,不加雕飾,放情揮灑,以縱橫多變的線條與淋漓大墨構筑畫面結構。其可貴之處,在于始終能主觀把握,給我感受的凝聚點,就是怎樣在客觀與主觀之間架起橋梁,又于分離和結合中選擇自己。為此,他在進入創(chuàng)作時,通常是以多變好奇靈動勃發(fā)的情緒、感情的波瀾自然地融于水墨之中,有時甚至產生一種森森穆穆的心理,展開自己的繪畫行為。那情形有時是快活的,有時是死悶的。不難理解,藝術家自身的超越和藝術的升華,勞作的辛苦是可想而知的。而劉進安在把握這一過程中,用他自己的話說,要畫出太行人的那股“拗”勁和“土”味。為此,這些作品具有強烈的鄉(xiāng)土氣息,令人感到一種火熱的情感迎面撲來。
由于觀念的轉化,主觀意興的煥然,其作品必然尊至客體映照的減弱,筆墨技巧的隨心所欲。新的筆墨結構,如高手布棋,虛實相濟,聲東擊西,巧作筆墨埋伏,畫面的經營,置陳布勢,往往出人意料。看上去似乎荒誕,實則自有理法,致使獨特的水墨魅力躍然紙上。
另一部分是近年的新作,從表象上看,以點、線、塊的筆墨構成,富有特質的基本語素加以揣摩,由具象的“形”,通過變相幻化為意象,塑造出形態(tài)各異的“型”,用這些不同的“型”,營造起支撐畫面的基本框架,超越時空的限定,松散疊印或濃縮組合,構成一種圍繞主體人物迷茫與虛空的并賦有神秘的氛圍和結構。模擬客體表象軀殼的消失,人與萬物本體性靈的凝聚,展示著作品的靈光。這與那種用中國筆墨純系仿制西方現(xiàn)代繪畫或延續(xù)中國傳統(tǒng)繪畫變異的水墨畫,從形式上毫無相同之處,顯示著鮮明的藝術個性。這一可貴之點,無疑在于畫家自身美學心態(tài)的價值取向,在中西文化大背景中,并明確地界定自己于中西兩種繪畫的邊緣上進行選擇和組合。從屬于自己的圖式中駕馭宣泄的情感波瀾,激蕩著藝術理想的彼岸,在浩瀚的大漠中孤行幽游,沒有一絲功利念頭去尋找空谷足音,實事求是地說也是夠苦的了。
他在創(chuàng)作這批新作上,還有一個突出特征,這就是心理意識,常常產生“假設”的念頭。他在游太行山記里寫道:“長幾百里的巍巍大山,似一條巨龍在荒蕪的曠野空間慢慢躍動于視野里,鳥停止了飛,空氣停止了動,天變得混沌,只有地面深處擠出了轟鳴聲,忽而裂痕累累……大地的錯位,平潔的綠洲移為溝壑。在大脈處于暫時平靜的狀態(tài),欲是令人吟詠的壯哉!”“自然”這意思無非是畫家此時此刻面對大自然產生一種假設的視覺現(xiàn)象。在他的許多作品中,我們感受到由這種美學心態(tài)新幻化出來的圖景。人物形象的異變,肢體的扭曲,大山的錯位,樹木的詭奇,流云的凝固,大地的斑駁,融為一點。
藝術的“虛構”,對于創(chuàng)作者和欣賞者來說,均屬一般性常識。它是以感性和理性為基礎的,那么,劉進安的“假設”創(chuàng)作意識與“虛構”從字面上說似無差異,但本質上略有不同,就在于打亂感性和理性的思維結構,構成一種無制約性的意識活動過程。這種意識活動過程,實際貫穿著由觀念到繪畫中間的審美轉換,在轉換中,人與自然的形態(tài)、規(guī)律欲作為客體必將從屬于主體的支配,作為主體的畫家欲要去接觸人與自然,才能由被動制約中獨得自由解脫,否則就無法揭示人與自然本源寬泛深遠的神秘色彩以及具有象征意義的審美境界和返璞歸真的生靈物性。劉進安的這一類畫作,令人感受到一種奇特的大自然清氣沁人心扉。這其中不僅有熱烈的情感,還有冷峻的思考及深沉的情緒,這是產生沉實之作的根源。
這批新作還包括那些有自然為背景或無自然為背景的肖像畫和人體畫。劉進安說,他在介入自我與表現(xiàn)對象化為一體,“以身試畫”。這與“以身試法”的說法似乎荒唐,但從談藝角度也不難理解。這是他的另一種創(chuàng)作意識,似與西方“行為藝術”為鄰,不同之點,并非如“行為藝術”以人自身介入現(xiàn)實,去直接表達人在社會和自然界的存在。而他只是力求超越時空的限定使自己全部進入作為反映客體的作品中。這種自我進入,從根本上確立以表現(xiàn)單一人物為對象的作品總體格局,但并不排斥人物性格的多重性及差異性。有些并以自我赤條條地介入,帶著本能的理性解脫,回歸一個自然人的原本狀態(tài)。由于畫家的如醉如癡,純凈無瑕的心靈,競與天游,不懂為我們編織著童話般的夢,或流露著粗樸的野性,一種相對的完美,還為呈獻給我們的作品平添了如音樂詠嘆調般的色彩。
如果說以上這部分作品,此作是默穆的歌,那么,另外的一些以先賢雅士為題材,加之陪襯的竹林瓦屋,或小橋流水,或淡月疏柳等等為內容的小品畫,即可算是恬靜的詩了。這是劉進安偶爾制作的“小菜”屬于空靈疏淡的東西。或許由于帶點北方風味,算作文人畫與江南那些新文人畫家參禪,并參加過多次聯(lián)展,顯得不如人家那么文雅。雖說唱的也是小生的戲,然而,在扮相上卻不免露出些像花臉那樣善于舞棍弄棒的破綻。但也有他自己的味道。他說是湊熱鬧,我看也無妨。新文人畫都不能算是江南的專利,北方也可以有,如此看來,我以為劉進安又可算北方的代表性新文人畫家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