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正傳漫畫》封面 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

有的時候，我會將一些黑白木刻版畫歸于漫畫這一畫種。當然，這首先取決于作品的某一種表現(xiàn)形式以及其中的內(nèi)容。

在我的拙著《中國新聞漫畫》中，這樣的例子很多。比如在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延安，那時的報紙上刊登的革命和戰(zhàn)斗性漫畫，都是由漫畫家手繪后，再由刻工刻在木版上，然后印上新聞紙的。因為木版的質(zhì)地問題，每印一次報紙，漫畫家與刻工的合作大都要重復(fù)多次，才能保證每份報社上漫畫的品相。所以，漫畫與木刻在印刷條件簡陋的時期曾經(jīng)關(guān)系相當密切。

這就是為什么有一本關(guān)于阿Q的插圖書，前后出現(xiàn)了兩種名字——《阿Q正傳插圖》和《阿Q正傳漫畫》。

可惜的是，《阿Q正傳插圖》沒有被我碰到。手頭的一本《阿Q正傳漫畫》我卻珍藏了17個年頭。

1992年12月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發(fā)行的《阿Q正傳漫畫》共印7000冊，黑色封面護套顯得莊重而富有學(xué)術(shù)性。上面有這樣的記錄：魯迅原著，丁聰繪圖，胥叔平雕版，茅盾、景宋、吳祖光、黃苗子序跋。現(xiàn)在可能有許多人不知道景宋是誰了。她是魯迅先生的夫人許廣平。

我就是在1992年12月與丁聰見面的。

當時，丁聰受邀在杭州六公園三聯(lián)書店簽名售書。記得書店方面將簽名售書的柜臺移到了湖濱路邊，以便丁聰?shù)某绨菡邆冊趯挸ǖ目臻g排隊購書。

售書之前的一段時光有一個短暫的座談會。如今早已在天堂里看著我們的前浙江省漫畫研究會會長庸非領(lǐng)著我們幾位在杭漫畫家與丁聰茶敘。丁聰一身富態(tài)與一臉憨態(tài)，以及從眼神中放射出的機智靈性讓我至今難忘。

丁聰主動提出贈送我們每人一本《阿Q正傳漫畫》。但是，庸非沒有答應(yīng)。庸非建議大家去戶外排隊，與其他讀者一起自費購書。排隊半小時后，輪到我與丁聰面對面，丁聰哈哈笑了。那時我是浙江漫畫研究會最年輕的成員。丁聰在扉頁上多寫了幾個字：“劉一丁同行存正。”后面的題字與眾相同：“丁聰、壬申初冬于杭州?！?/p>

我非常高興與激動，因為有一位著名的漫畫家親切地稱我為“同行”，并且將它永遠地保留在了白紙上。順便記一筆：這本精裝的《阿Q正傳漫畫》當時的售價僅僅3.50元。我知道，它已經(jīng)成了我的無價之寶。

丁聰為《阿Q正傳》插圖是在1943年，全民抗戰(zhàn)時期的成都，畫好后由陳白塵主編的《華西晚報》文藝副刊連載，次年在重慶群益出版社用原刻的木版印成書籍。對此，吳祖光寫道：“為了大后方物質(zhì)條件的關(guān)系，插圖只有用木刻，是由小丁畫好，由成都木刻名匠胥叔平先生手刻的。”吳祖光接下來針對木刻說道：“我們的完全‘民族形式’的手工業(yè)近年來漸為人所發(fā)現(xiàn)、所認識，這里的木刻也值得我們欣悅?！?/p>

吳祖光的文字有一點讓讀者重溫版畫源于中國的歷史含義。這不能不令我想起上世紀三十年代“左翼美術(shù)家聯(lián)盟”掀起的革命美術(shù)熱潮。尤其是魯迅先生在《新俄畫小引》一文中對中國新興版畫的鼓勵與期望。在這段時期，中國版畫發(fā)展迅猛，包括木刻、石版畫和銅版畫在內(nèi)的版畫藝術(shù)留下了精彩的一頁。胥叔平木刻丁聰作品，與其講是受“物質(zhì)條件”所限，不如說是對新興木刻運動的直接參與和響應(yīng)。而將魯迅先生名著《阿Q正傳》插圖木刻印制出版，更有特別廣泛而深遠的內(nèi)涵。

1946年，《阿Q正傳插圖》在滬上由上海出版公司制成鋅版印行，可見讀者對此圖書的青睞。1984年，北京三聯(lián)書店曾準備重印這本插圖，但因種種原因流產(chǎn)。

顯然，早先的《阿Q正傳插圖》均被人以木刻形式對待。這自然是有道理的。另一方面，也說明當時人們對漫畫的概念尚缺深度和廣度。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以及丁聰名氣的與日俱增，認識便成熟起來。于是，有了1992年浙江文藝版的《阿Q正傳漫畫》誕生。對此，丁聰自己是這樣理解的：“原名書的‘插圖’二字，出版者建議改為‘漫畫’，其用意大概是本人原是個畫漫畫的，畫的插圖，也總帶漫畫味道的緣故吧?！蔽屹澩憬乃嚦霭嫔鐚χ赜”緯龅母麤Q定。當然，從前的書名也正確，完全是出版人對圖畫的認知角度不同使然。

對于丁聰?shù)倪@本插圖而言，書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的歷史價值、現(xiàn)實意義和審美情趣。魯迅先生的《阿Q正傳》受到國內(nèi)外讀者的好評，外譯本諸多。其中，1947年前蘇聯(lián)羅果夫的俄文譯本和1952年田中清一郎、中澤信三共譯的日文譯本等，都采用了丁聰?shù)倪@套插圖。還有，1956年，為紀念魯迅先生，我國整套印行了單張的丁聰插圖明信片。

黃苗子在為《阿Q正傳插圖》首次出版時所撰寫的“跋”中是這樣贊嘆的：“丁聰兄所作阿Q正傳插畫二十四幀，可以說是阿Q正傳插畫的善本，也是抗戰(zhàn)到第七個年代藝術(shù)書刊中的一顆燦星?！贝搜詷O是。

《阿Q正傳漫畫》已經(jīng)伴我17年，我一直堅持漫畫創(chuàng)作和漫畫歷史、理論的探究，力爭回報丁聰當年以“同行”相稱對我的那番勉勵。

5月26日，噩耗傳來。丁聰在北京去世，享年93歲。燦星殞滅，但他的光芒依然閃亮。根據(jù)丁聰生前囑咐，其后事一切從簡，不搞追悼活動，甚至不留骨灰。但是，丁聰給我留下一本書?！栋正傳漫畫》賜予我的是力量。

假洋鬼子 （選自《阿Q正傳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