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2日,平山郁夫先生帶著他許多還未完成的事業(yè),離開了人世。我相信他已經(jīng)上了天堂,在天堂的他也會拿起手中的畫筆,繼續(xù)著他一生鐘愛的繪畫事業(yè)。先生是我這一生做人做事作畫的榜樣,可現(xiàn)如今連他也離我遠去了。
平山郁夫夫婦(前中、右)、王傳峰(后排右一)在平山郁夫作品前合影
今年鐮倉的秋天,讓人感到格外凄涼。位于日本鐮倉的先生家中,院子周圍,前來為這位日本畫壇巨匠送行的人們,排起長長的隊伍。我向先生的夫人美知子提出希望能見先生最后一面。夫人便讓兒子平山廉帶我前去他日常工作的畫室——那里擺放著先生的骨灰。通往先生畫室的途中有他的絲綢之路研究所,研究所門口矗立著一棵高大的銀杏樹。深秋時節(jié),大片大片金黃的葉子落滿地面,隨風沙沙地響。這燦爛的金色正是平山先生繪畫上最愛也是最擅長的顏色。先生為了尋找奈良法隆寺壁畫的淵源,用了一生時間研究與之相關的絲綢之路,正如他自己所說的“敦煌情結(jié)”。先生一直遵循唐玄奘法師不畏艱難險阻、不顧觸犯國禁、不管語言障礙到印度求得大法的精神。我想,先生在藝術上誓要闖出一條新路的精神應該與玄奘法師歷艱險、求真經(jīng)的決心是共通的。
我和平山廉走進畫室,看到先生的骨灰靜靜地擺放在他平時作畫的位置上。陪伴在骨灰旁的是先生生前幾近完成的兩幅作品:一幅為巴黎埃菲爾鐵塔,一幅為奈良法隆寺。先生一生鐘愛研究法隆寺的壁畫,可恰恰先生逝世前未完成的作品就有法隆寺這幅。在先生骨灰的后面,樹立著一幅醒目的大畫草圖,提起這幅未完成的大作,平山廉的眼睛濕潤了起來。他告訴我,去年8月份,先生在給這幅描繪日本古城的大作品打草稿時,身體已經(jīng)十分虛弱,但老人仍抱著一股勁兒地畫,甚至住院時也堅持擠出一點一滴的力氣涂涂抹抹,直到身體每況愈下,老人家再也拿不動心愛的畫筆……日本的深秋,正是楓葉濃時;我心中不由感嘆:楓葉依舊紅,可斯人已去……
記得,我和平山先生初識在1992年。那是我離鄉(xiāng)背井,闖蕩日本的第一年。那一年,我的作品入選為紀念中日邦交正?;?0周年在東京舉行的“第一屆中國留學生書畫攝影展”。那天是8月8日,時任東京藝術大學校長及展覽顧問的平山先生來到日中友好會館觀看展品,先生在我參展的幾幅遠古魚作品前長久駐足。觀看過后,他稱贊我的畫風格獨特,希望我今后要更加努力。這是平山先生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這以后我們兩個人的交往就逐漸多了起來。
1993年的4月,我在日本茨城縣舉辦畫展,碰巧的是平山先生也在那里舉辦畫展,展廳相距不遠。正是這個巧合,讓我生平第一次見到了平山先生的原作,有一次全面了解先生繪畫藝術的機會。近距離觀看先生的繪畫,畫作雖無聲,但那種由內(nèi)而外發(fā)出的氣韻,給我心靈帶來強烈的震撼,讓我終身難忘。
平山先生在創(chuàng)作大量畫作的同時還擔任日本日中友好協(xié)會會長。他對中國藝術、文化遺產(chǎn)懷有深厚的感情,并為保護各地的遺產(chǎn)而四處奔走。平山先生曾率日中友協(xié)發(fā)起中日合作修復南京明城墻的活動,并積極為活動籌措經(jīng)費。這是中日友好交流史上一次重大的活動。平山先生一生訪問中國150多次,一直致力于通過文化活動,促進中日兩國間的友好關系,衷心希望兩國人民能世代友好下去。
隨著和先生的交往增多,耳濡目染間我的繪畫也受到越來越多的人喜愛,我開始籌謀在日本舉辦一次大型個展。因為經(jīng)驗不足,我心里沒底,忐忑地向平山先生取經(jīng)。先生知道我專長畫魚,思索之后,為我寫下“魚水情”三個字。不僅如此,先生還為我畫展作序。他在序言中寫到:王傳峰先生以題名“魚水情”的這些系列作品,比照魚和水的關系,表達了美麗的自然和藝術的關系以及人們的情感;同時也表現(xiàn)了祈禱中日兩國永遠友好、和平的心情。
2008年3月至4月,平山先生將《朝陽法隆寺》這幅作品捐贈釣魚臺國賓館永久收藏,并在中國美術館舉行大型個人畫展。我有幸“身體力行”成為這兩場重要活動的見證人。先生的畫《朝陽法隆寺》氣勢恢宏,裝裱完畢后重達200多公斤。為防止運輸途中損壞,我于3月19日乘坐中國國航的班機將這幅大畫“扛”到了北京。之后,在釣魚臺國賓館舉行的捐贈儀式上,時任國務委員的唐家璇先生為平山先生的捐贈發(fā)表了熱情的講話,這幅大作從此被永遠裝飾在釣魚臺國賓館12號樓的大廳中。4月,為紀念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締結(jié)30周年,中國美術館特別籌劃了名為“東西文化交流的交叉點,輝煌的絲綢之路——平山郁夫大型專題畫展”。該畫展主要向中國觀眾揭示了平山先生的終生主題“對佛教的傳來和絲綢之路故事的感懷”。展覽開幕當天,包括中日兩國政要在內(nèi)的500多人出席了盛大的開幕式。為了這個展覽,我從日本陪同先生前往北京,一起待了4天。在北京的4個日夜,給我最大的滿足是能陪先生完成了他在一生眷戀的中國舉辦大型展覽的心愿。
平山先生在日本聲名遠播、婦孺皆知,他的畫經(jīng)常被藏家以天價買去收藏。在外人看來,先生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功勞簿上休息便是。而實際卻恰恰相反,先生非常勤奮,一有空就拿起畫筆作畫。2008年3月的一天,先生和我從日本趕到北京釣魚臺。當時已經(jīng)是晚上9點多了,賓館負責接待的人員問要不要準備晚餐,我想先生喜歡清淡的食物,就為他安排了過橋米線。沒想到,先生吃得非常高興。吃完后忘記了一天奔波的疲勞,想要作畫,還通知我要畫桃花。情急之下,我跑到院子里折了幾支桃花,放在他的房間。第二天清晨,我去他的房間,已見幾枝如生的桃花躍然紙上,問過先生夫人才知,先生作畫一直到凌晨4點。功成名就的平山先生就是這樣一位不知疲倦的愛畫之人,走到哪,畫到哪。在我的眼中,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這樣一幅先生的工作照:在廣島縣豐田郡的青山上,先生安靜地坐在一個小板凳上,目光遠眺風光旖旎的瀨戶內(nèi)海,拿起畫筆,在略帶咸味的海風中獨自一人畫畫。畫筆和色彩是表達他豐富內(nèi)心世界的一種最直觀的方式,先生一生繪畫無數(shù),而出現(xiàn)在大眾面前最多的則是金色、青色、藍色。我知道,那是先生故鄉(xiāng)的山山水水留在他心中的色彩。
2008年初春,我和中國美術館館長范迪安一行曾去過平山先生的家鄉(xiāng),在先生弟弟、平山郁夫美術館館長平山助成的陪同下,參觀了他出生的故居和從小生長的地方。這次先生的家鄉(xiāng)之行,讓我對先生一生有了更詳盡深刻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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