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的北京,幾天前還需要穿棉襖,一夜間進入了酷暑,急劇的天氣變化讓人疲于適應。從古老的故宮一路向前,北京中軸線最北端的巨大建筑不是鳥巢,而是它東南方的國家會議中心。這里,一個同樣體型巨大的、名為“改造歷史:2000-2009年的中國新藝術”的當代藝術群展向世人撩開了面紗。
這個藝術展的主要策展人是呂澎。在藝術界,他是一個特例。政治教育系出身,既能寫史,又能策展,還能找來巨額投資,在這個行業(yè)中,他還有著更多的身份。“改造歷史:2000-2009年的中國新藝術”最初的投資額從800萬提高到1000萬,并最終定格在1800萬。最初的展覽設想是三城模式:北京、上海、廣州,但如此巨大當量的當代藝術展需要一個更精確的爆炸點,最終,呂澎選定了這個以“國家”為名的會議中心—在2008年8月,這里是奧運主新聞中心、國際廣播中心所在地。
同奧運創(chuàng)下的一個又一個“最大、最多”一樣,“改造歷史:2000-2009年的中國新藝術”是中國當代藝術史上迄今為止投資最高、規(guī)模最大、參展藝術家最多的“歷史性”展覽。在位于地下一層的1.3萬平方米的展廳內,陳列著來自200多位藝術家的1000多件作品(加上在北京今日美術館和阿拉里奧北京藝術空間內的年輕藝術家,“改造歷史:2000-2009年的中國新藝術”的參展藝術家達到291人),根據(jù)展覽主題的要求,這些作品均創(chuàng)作于2000年至2009年這十年間,且都帶有“當代藝術”的標記。
“歷史”的幾個節(jié)點
呂澎對時代周報記者說,最早的策展動機來自自己書寫當代藝術史的需要,最早的年頭可以上溯至他1992年在主持“廣州雙年展”的時候:“收集資料,在家里研究,這就是寫藝術史最基本、最基礎的工作,大家都是這么一個工作方法。在當代我們有機會做一個很大的展覽,這樣你就可以看到原作,就可以有個很直接的判斷。假如可以先看個展覽,然后再寫,是不是比只看資料好一些?”
在撰寫美術史的呂澎眼中,中國當代藝術發(fā)展的每一步都與改革開放的歷史大背景緊密連接在一起。當代藝術與這個國家的“歷史”密切相關。
1978年,如今的當代藝術家黃銳還是一家皮件廠的工人,黃銳那時想的是策劃一場能發(fā)出自由聲音的藝術展,他與馬德升成立了“星星美展”籌備組,1979年9月27日,涵蓋油畫、水墨、鋼筆畫、木刻、木雕的150多件展品,在中國美術館東側的鐵柵欄上面向公眾展出。這場展出了三天,只是閃了一閃的“星星美展”,如今被認為是中國當代藝術的首次公開展覽。
1989年,在以高名潞為主的批評家的努力下,籌備更加細致、更有步驟的“中國現(xiàn)代藝術展”在中國美術館開幕。藝術家用一個“禁止掉頭”的標志和與之相關的行為藝術來宣告自己的存在。就在“中國現(xiàn)代藝術展”開幕當天上午的11時左右,畢業(yè)于浙江美術學院的肖魯,用左輪手槍向自己的裝置作品《對話》發(fā)射了兩顆子彈。下午,展覽負責人之一的高名潞宣布按有關部門通知休展。混亂而激進的藝術家們尖銳的聲音,在1989年剎那響起后迅速歸于沉寂。
沉寂之后,市場默默地、同時也是強有力地改變著當代藝術和當代藝術家的地位。中國“表現(xiàn)新銳”的藝術家們開始頻頻出沒于國際性的當代藝術大展,引起了西方世界的關注,價格也逐步攀升,“新世紀之初,諸如方力鈞、張曉剛等人單幅作品的最高價格在兩三萬美元,而在短短的五六年之間就翻了100倍甚至更多”。新世紀中國大地上的畫廊、拍賣公司、藝術博覽會也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增長。2006年當代藝術受到了國內畫廊、收藏家和投資人前所未有的歡迎,受到市場熱捧的中國當代藝術家們被稱作“四大金剛”、“F4”。在世界知名藝術網(wǎng)站Artprice公布的“2009年度當代藝術家拍賣價格500強名單”中,中國藝術家占據(jù)了前50人中的16席,8名藝術家躋身前20名,曾梵志以拍賣銷售總額1107萬歐元位列中國首位、世界第六。Artprice的報告還說,中國是繼美國和英國之后,排名全球第三的當代藝術大國。
最奢華的大Party
受呂澎的邀請加入策展團隊的南京詩人朱朱對記者說:“在場館方面,在出版物方面,在宣傳方面,在展覽的所有環(huán)節(jié)上,我們幾乎都是不計成本,力圖做到最好。”嘉賓們吃的是“俏江南”,入住的是四星級的國際會議中心酒店。
“改造歷史:2000-2009年的中國新藝術”學術大獎的頒獎晚宴在國際會議中心一層擺下百桌,在交響樂的伴奏下,近千名藝術圈內人士走過紅毯,獲獎藝術家們在鎂光燈照耀下留下手印。一位策展人對時代周報記者說:“現(xiàn)在的藝術展就像個Party,大家不是來看作品的,都是來看人的。這個,是最大的Party。”
在大Party上出現(xiàn)的藝術家們早已不復當年的模樣。女雕塑家向京對記者說:“我經(jīng)常開玩笑說,我們這些當代藝術家都是暴發(fā)戶,在很短的時間里經(jīng)歷了從無到有的過程。這確實是托了中國命運的福。我們的幸運在于時代給予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好的機會。”參與過1989年“中國現(xiàn)代藝術展”,如今被稱作“當代藝術F4”之一的王廣義,絕沒有當年作品賣到了一萬元而渾身顫抖時的激動,他說:“回到三十年前,中國當代藝術的起點。那個時候十個藝術家里至少有八個有凡高情結。回頭想想,那是十分美好的歲月。而在今天這個年代,十個藝術家里你想找一個有凡高情結的都很難。這甚至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問題。因為時代變了,你只能在時代的大背景下去作自己的選擇。”
除了2008年在北京中軸線上燃放腳印焰火的蔡國強外,那些在市場上屢創(chuàng)天價的中國當代藝術家基本悉數(shù)到場:曾梵志、張曉剛、岳敏君、王廣義、方力鈞……除了這些置身其中的明星級別的當代藝術家,更多覺得自己并未獲得相應市場認可的藝術家也不愿錯過這個大Party,盡管他們對此次“集裝箱式的展出”頗有微詞,但都紛紛從各地趕來,誰也不想在這個“歷史性的時刻”缺席。“改造歷史:2000-2009年的中國新藝術”和這個與之呼應的頒獎大Party匯聚了來自中國當代藝術圈的幾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士。藝術家、策展人、批評家、畫廊主、投資客、收藏家、藝術媒體,他們組成了一個巨大的戰(zhàn)艦群,馬力強勁。1989年“中國現(xiàn)代藝術展”上出現(xiàn)的是“不準掉頭”的標志,而現(xiàn)在這個戰(zhàn)艦群則是難以掉頭,也不能掉頭。
“國家級”的歷史和市場
錢不是問題,進入“國家級”展館也不再是問題。雖然在此之前,呂澎在“國家級美術館”廣東美術館主持操辦的1992年首屆廣州雙年展曾遭到干預(1992年),高名潞策劃的現(xiàn)代藝術20年紀念展也被叫停(2009年),但藝術家張大力的新作“第二歷史”在廣東美術館的展出(2010年4月)已經(jīng)讓很多觀察者確認了具有爭議性的當代藝術進入“國家級”展館的可能。
張大力的“第二歷史”同樣出現(xiàn)在了“改造歷史:2000-2009年的中國新藝術”中,“第二歷史”是張大力潛心搜集的關于“修改照片涂改歷史”的史料集合。一同出現(xiàn)的還有藝術家張小濤的幾幅描繪集體斗毆的繪畫,其中一幅《無題》中有著大片人群與火焰,這讓人聯(lián)想到不久前發(fā)生在湖北的 “石首事件”。同樣鬧得沸沸揚揚的藝術家反對藝術區(qū)拆遷的“暖冬計劃”事件,也在展覽中以繪畫、視頻的形式得以展現(xiàn)。張小濤對記者說:“我并沒有感到明顯的作品審查”。而在策展人呂澎看來,能夠進入當代藝術史的作品,必定是那些與當下社會變革有著強烈聯(lián)系的作品。
那些與中國當下社會發(fā)生關系的當代藝術作品,將在這個“國家級”的會議中心內,被包含在“改造歷史”這個主題中,展出18天。呂澎對時代周報記者說:“并不是所有藝術家都可以進入藝術史寫作的。假如說有200多位參展藝術家,而真正進入我寫的藝術史的一半都沒有,還是很少的。這次有些人把它理解為是一次進入歷史的機會,其實它顯示的是一次可能進入歷史的機會。從這個意義上說,它是一次機會,但是它不等于就是。”
進入此次“改造歷史:2000-2009年的中國新藝術”展覽的藝術家、藝術品并不意味這便進入了歷史,但即便進入了呂澎撰寫的《21世紀中國藝術史:2000-2009》,也并不意味著那些作品真正進入歷史,一切有待時間檢驗。呂澎同樣認同這一點。但與歷史相比,市場的檢驗無疑簡單、直接得多,就在展覽揭幕的第二天,呂澎告訴時代周報記者,展覽中的一千多件藝術品已經(jīng)賣出去一半有多。“這可是幾千萬上億的事情。”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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