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個有點善變的人,總以許多不同方式去看待世界,就好像人格分裂。”英國藝術家達米恩·赫斯特(Damien Hirst)承認,“有時我會看著工作室,明確地說,‘這些東西都是同一個人做出來的,真是瘋狂。’當然,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然后你就覺得這些舉動其實很接近于瘋子。”在赫斯特英國的工作室中,我們的特派記者與這位當代藝術界最舉足輕重的藝術家進行了獨家訪問,在對談之間感受他的瘋狂。
“它是把最重磅的事物—財富、金錢或成功—扔到死亡面前。”他談起“鉆石頭骨”,“我記得曾問我的業(yè)務經理,‘我們可以這樣做嗎?’之前我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每個月投入數(shù)百萬,而且—你知道—我小時候非常窮。你可能認為鉆石頭骨很俗氣,然而現(xiàn)在或是未來的珠寶商將會看著它,為我們能夠找到如此多完美切割的鉆石而驚嘆。我一直感興趣的是如何處理那些令人驚恐、難以解決的事物—比如死亡,并且加以裝飾。裝飾在藝術中是一種批判。記得在藝術學校時,我的一位老師說我的一幅畫‘可以做成很好的窗簾’。然而到最后,在死亡面前我們唯一的武器就是裝飾。”
這個頭骨未曾公開展出,但赫斯特正考慮在墨西哥的考古博物館展示它。“我在墨西哥做展覽的時候,見到了墨西哥的總統(tǒng),”他不無自豪地說,“他問我是否愿意在那展出鉆石頭骨。”
做不能做的事
在英國北部的利茲(Leeds)長大,赫斯特進入倫敦大學金匠學院(Goldsmiths, University of London)學習美術,最初因策劃獨立學生藝術展“Freeze” 而嶄露頭角。他大學二年級時創(chuàng)作了《一千年》(A Thousand Years),在一個玻璃柜中擺放了一顆腐敗的牛頭、無數(shù)蒼蠅及蛆蟲,這件作品后來于1997年在倫敦皇家藝術學院(Royal Academy of Art)舉行的,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查爾斯·沙奇(Charles Saatchi)收藏品展覽“聳動”(Sensation)中展出。曾有人目擊赫斯特的偶像弗朗西斯·培根(Frances Bacon)站在這件作品之前,足足欣賞了一個小時之久。
“生者對死者無動于衷”(Physical Impossibility of Death in the Mind of Someone Living),一只保存在充滿福爾馬林的玻璃柜中的虎鯊,讓赫斯特成為了1990年代最具話題性的年輕英國藝術家(Young British Artists,簡稱YBAs)。
“記得那時候我認為動物園真是令人沮喪的地方,要是有一個動物園,里面的動物都是死了的,我們就不必看著它們受苦了,”他解釋道,“鯊魚的靈感當然來自電影《大白鯊》(Jaws),它是關于恐懼的,我認為如果我要做鯊魚,它一定要大得足夠吃掉你。”
赫斯特最愛的四件作品是鉆石頭骨、蒼蠅、鯊魚,以及“金色牛犢”(The Golden Calf),后者是一只頭頂黃金碟的小牛,保存在黃金櫥窗中,在他的拍賣中賣出了1030萬英鎊。那么,是什么促使他進行這次拍賣?
“在我做過的許多事情背后的理由,都是‘你不能這么做’,”他說,“在藝術學校時它們教你一種不成文的規(guī)則,那就是藝術家不能直接到拍賣行去。曾經有拍賣行問我是否有舊作可以提交,而我總是說:‘我不會給你們舊作,我會給新作。’他們就說:‘你不能這么做。’最終他們回來說:‘好吧,我們就這么做。’我的好些藝術家朋友在拍賣之后對我說:‘你把藝術界所有的錢都拿走了。’然而,那一年我花在做藝術上的錢顯然要比那更多。”
赫斯特的中介拉里·高古軒(Larry Gagosian)與白立方畫廊的總監(jiān)杰·賈普林(Jay Jopling)因赫斯特組織的這次拍賣而受到刺激。“拉里不是很高興,杰好像習慣了,”赫斯特承認,“我的意思是,他們不高興是因為我正在惹麻煩。我記得拉里對我說:‘為何你要殺死下金蛋的鵝呢?’”
有商業(yè)觸覺的藝術家
實際上,赫斯特既喜歡虛張聲勢,又有敏銳的商業(yè)觸覺。他還擁有一家名叫Other Criteria的出版與藝術商品銷售公司,出版他及其他藝術家的書籍、繪畫復制品、服裝、珠寶,甚至還有海灘浴巾。正如他所說:“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思考《蒙娜麗莎》,作為藝術家我會選擇哪一樣?它的衍生銷售可能性—每一位學生墻上都貼著的一張明信片—還是放在被游客包圍著的玻璃柜中、一件幾乎沒法碰觸的展品?如果《蒙娜麗莎》就放在你的睡房里,周圍沒有游客,那不是很好嗎?但如果它還是被人潮與防彈玻璃環(huán)繞,我寧愿選擇銷售藝術衍生商品的可能。但這并不簡單,不是嗎?”
赫斯特還擁有一家名叫Science Ltd.的藝術生產公司。從2008年11月開始,在經濟衰退的跡象出現(xiàn)時,他就把雇員數(shù)從150人下調至80人,并停止生產他的藥柜,以及他的圓點與蝴蝶畫。他的工作室總計生產了大約600幅圓點畫,而赫斯特“將很樂意”在未來某天為它們舉行一次展覽。
“它們將造成讓人驚嘆的視覺沖擊,”他熱切地說,“主題并非或大或小的圓點。你在看的是一幅幅獨立的畫作,它們獨一無二,各自擁有不同的特異之處。其中一些看起來比另一些要好,但你卻難以找出真正的原因在哪。”
最近幾年他開始返璞歸真,在他的花園棚屋中畫畫。但他承認這是“一條漫長的道路”。他那些靈感來自培根的畫作,如頭骨、煙蒂與煙灰缸,去年秋天在倫敦華萊士收藏館(Wallace Collection)舉行的個展“No Love Lost, Blue Paintings” 中展出,引來英國媒體惡評如潮,批評說“毫無新意、單薄而無趣”,“差得讓人吃驚”。
“其實在拍賣后我就有預感會有那樣的批評,”赫斯特說,“我引用沃霍爾(Warhol)一句很好的話:‘不用閱讀關于你的評論,衡量它們的價值就可以了。’我為這些畫感到快樂與自豪。說真的,過去我放棄畫畫,是因為看到培根的畫時,我隱約覺得它們已經表現(xiàn)了一切我想要說的東西。然而,現(xiàn)在我做了那些藍色畫,我大概感到自己通過了這重障礙。或許一開始的時候,我是對繪畫怯場了。”
走出黑暗的藝術方法
赫斯特現(xiàn)在正在進行一個灰色系列。“過去我做了一些黑暗的作品,現(xiàn)在只需要從黑暗中走出來,”他解釋說,“我正在畫一朵櫻花。我還有一個大約30人的團隊正在做‘Fact’ 系列—復制照片—他們已經做了10年。在我可以在助手幫助下忠實地畫出照片中的形象之前,我無法進行其他類型的繪畫創(chuàng)作,就是說我一個人在花園的棚屋里畫畫。隨著年歲漸長,我意識到繪畫將會永遠年輕而精力充沛,我自己卻不會。這些新的畫就來源于此。”
無疑,赫斯特的藝術方法正變得越來越少概念化,而更趨于傳統(tǒng)。諷刺的是,他的許多早期作品是關于避免一種特定風格。“當我在選派圓點畫、旋轉畫與一切不同類型的作品時,我試圖避免某種慣例。不過你總有辦法認出我的作品,盡管那里總是有著許許多多不同的元素。我記得有一陣子我試著停止把東西放在箱子里。不過現(xiàn)在我已經能夠接受了,如果我的一個某一個構思符合放在某一種箱子中,那是因為這種形式正符合我的設想。”
身為一個父親也讓他變得成熟,現(xiàn)在他不再是1990年代的那個狂野的派對男孩了。“能在合適的點上減速,讓我覺得自己非常幸運,”他透露,“那些好萊塢演員曾說過:‘我唯一的遺憾是錯過了我孩子的成長。’而我很高興自己并不是說這話的人之一。”
赫斯特在藝術史上的重要地位已經非常穩(wěn)固,然而他卻說自己不會接受封爵,在姓名里加上“爵士”稱號。“我不喜歡那些事情,”他回應道,“我的意思是,約翰·列儂(John Lennon)也不會這樣做,不是嗎?但我最好不要刊登這些話,因為要是我被封爵而我又拒絕了的話,我媽一定會殺了我。或許米亞也不會喜歡。”
如果說爵士地位對他沒有誘惑力,那么被下一代藝術家所尊敬這個念頭就不一樣了。“要是我60歲時,藝術學生仍覺得我很酷,或者代表著酷或別的什么,那我會非常高興。然而你總是要從偶像地位被趕下來,不是么?而且當你老了,你就會開始聞起來有尿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