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在首都博物館參觀“王后母親女將——紀念殷墟婦好墓考古發(fā)掘四十周年特展” （2016年5月17日攝） 杜游牧子 攝
隨著近年來博物館事業(yè)的迅速發(fā)展，展覽也在不斷革新。但從館際間的展覽水平極不均衡、策展人才匱乏、激勵機制不完善等方面來看，博物館展覽的整體水平還有待提高。
展覽發(fā)展極不平衡
“這些年博物館展覽發(fā)生了很大變化。與十年前的展覽設計水平相比，現(xiàn)在不光是技術進步，整個策展理念也在進步?！笔锥疾┪镳^藏品管理與遺產(chǎn)調(diào)查部主任、策展人馮好說。
根據(jù)國家文物局的統(tǒng)計，我國博物館的參觀人數(shù)從2014年以前的五六億人次，已上升到2016年的9億人次?！懊绹┪镳^2012年的參觀量是8.5億人次。9億人次已超過了美國博物館的參觀人數(shù)?！眹H博物館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博物館協(xié)會理事長兼秘書長安來順介紹說，“觀眾數(shù)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博物館領域的工作成效及其對公眾生活所產(chǎn)生的積極影響?！?/p>
參觀人數(shù)的激增與博物館展覽的繁榮發(fā)展密切相關。2014年，我國博物館舉辦展覽2萬個左右，2016年這個數(shù)字已達到3萬多個。平均每個博物館每年辦展5~6個，包括基于本館館藏的基本展覽，和有不同主題的臨時展覽。
但數(shù)量增多的背后，卻是展覽發(fā)展的不均衡?！笆锥疾┪镳^、南京博物院這樣的館，一年舉辦的臨展可能在20個以上。但一些中小館就很少了。”安來順說。
雖然近年來博物館建設速度很快，但很多中小博物館仍面臨“買得起馬備不起鞍”的窘境。
“我們這樣的縣級館，臨展非常少，一年做兩三個到頭了?！鄙綎|省臨清市博物館副館長李賽男說，“辦展難，一是人員太少沒精力做，二是缺少財政支持?！?/p>
人才匱乏和資金不足是中小博物館辦展面臨的普遍問題。
博物館人才分布不均，優(yōu)秀人才多集中在大館，市、縣兩級基層博物館文博專業(yè)的人才極其匱乏，一些單位甚至成了安排關系戶的通道。
“有些地方博物館策展連專業(yè)人才都沒有，工作人員叫不上器物的名字，連文物是啥都不懂，辦展全靠外援?！北本┧囆g博物館研究館員、策展人穆朝娜說。
“博物館對政策和資金支持的依賴性大，好多小館真的沒有錢，只能要一點點錢，辦一個很簡單的臨展?！蹦鲁日f。
地方博物館做臨時展覽往往要借其他博物館或機構的藏品，借展費一般在幾十萬，而文物特殊的運輸、安保等要求，也是不菲的投入。因此，辦臨時展覽對很多中小博物館來說都是一項大支出。
不少地方博物館的展廳面積、文保設施等硬件難以達到要求。一些地方還在用白灰吸潮、臉盆加濕等原始手段保護文物。為規(guī)避風險，一些藏品不敢外借。
“臨時展覽意味著博物館業(yè)務的活躍程度。沒有新展覽可能觀眾就不來了，博物館也就沒活力了?！蹦鲁日f。
博物館如何講好故事
“展品信息太簡單了，沒什么說明，別說小孩，有時候我連文物的名字都認不全。”觀眾李戚吾感嘆道。
一件文物加一塊牌子，只寫名稱、出土地點和尺寸，這是很多展覽的“固定模式”?！罢褂[和觀眾之間的關系應該是雙向的，而不是單方面的灌輸和教化?，F(xiàn)在，隨著社會公眾文化素養(yǎng)的提高，觀眾的審美追求以及對分享藝術的訴求與日俱增，但傳統(tǒng)理念下的博物館在這方面所能提供的機會有限。如果博物館只有一種權威的、不容置疑的聲音，展覽看起來就會很枯燥?！卑瞾眄樥f。
他認為，有的展覽之所以會讓觀眾看不懂，一是策展的研究者不夠熟悉觀眾，造成專業(yè)的隔閡；二是博物館長期以來不太關注觀眾文化心理上的需求，容易以教育者自居而造成文化上的隔閡。這都加深了博物館的“冷冰冰”之感。
“博物館的資源要想讓更廣泛的受眾共享，就不能完全是書齋式的研究和研究成果書齋式的學術轉(zhuǎn)化。研究者需要放下身段，從研究對象的選擇到相關成果的轉(zhuǎn)化形式都要更容易理解、更有傳播性?！卑瞾眄槒娬{(diào)。
但通俗如果做過了頭，也會使展覽過度娛樂化?！艾F(xiàn)在有些展覽為了取悅觀眾，可能就搞過頭了。”穆朝娜說。
在博物館展覽中，精品展仍是最普遍的一種形式。很多人說起博物館，就是看國寶、找地方照相。
各館之間比拼展品的名貴，甚至某些館靠展示古代女尸拉人氣。而觀眾也往往只記得哪件展品最珍貴、最新奇，自身的文化修養(yǎng)并沒有得到多少提升。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宋向光強調(diào)，“博物館絕不是只有單一的國寶，而是完整的知識體系、歷史體系?！?/p>
“理想中的展覽應該是高雅但不深奧，輕松但不淺薄?！卑瞾眄樥f。
博物館展覽不應僅僅限于博“物”，還應當關注展品所承載的文化意義?！耙患嗷ê鸵患駠险掌瑑r值是一樣，都是反映那個時代的歷史文化價值。也許民國老照片比元青花更加珍貴，因為它所承載的文化信息更豐富?！敝腥A世紀壇藝術館藝術總監(jiān)、首都博物館前館長韓永說，“博物館是把不同時空的遭遇、感受準確、生動地傳遞給現(xiàn)代人，成為過去和現(xiàn)代的橋梁，成為社會中不同人之間的橋梁?！?/p>
如何將文化內(nèi)涵、歷史意義深入淺出地解讀出來，也是一門學問。多位專家強調(diào)，博物館是一個“講故事”的地方。好的展覽應為觀眾講一個好故事，復原出鮮活的歷史文化圖景。
“展覽不僅要展示文物的技術和藝術，更重要的是要展示文物的組合關系，和文物與人、與當今社會發(fā)展狀態(tài)的關系。這種關系和聯(lián)系的價值有時會遠大于它本身的價值。”南京博物院院長龔良說。
什么才是講好故事？安來順認為，2016年首都博物館舉辦的“王后母親女將——紀念殷墟婦好墓考古發(fā)掘四十周年特展”就做到了。策展人馮好本著“看著不累”的標準，嘗試了“簡短而有美感”的說明文字，特意用“她的時代、她的生活、她的故事、她的葬禮”這種普通人的視角命名四個單元。
“它給高度發(fā)達的青銅文明以及婦好這樣的帝王身份，賦予了一種世俗化、人文化的意義。用王后、母親、女將的結(jié)構來稀釋掉深奧的東西。既有歷史厚重感，同時又覺得她也是一個有悲歡離合的女人?！卑瞾眄樈忉尩?。
好展覽要能給人思考和啟發(fā)。美國芝加哥博物館的一個展覽就給韓永留下了深刻印象。展覽展示了十間宿舍和十個人，讓觀眾猜宿舍分別是誰的。結(jié)果，打扮最漂亮的姑娘屋子最亂，外表邋遢的人屋子卻最干凈?！熬褪亲屇憧吹讲煌纳罘绞胶屠砟?，在一個城市共同生活，你要寬容，如同別人寬容你一樣?！?/p>
不論是講故事還是解讀文化，根本都在于，展覽要從過去以物為服務對象，向以人為服務對象轉(zhuǎn)變。
“要用觀眾更能接受的方式來傳播和教育，而不是我擅長的方式。對于這個，有的博物館人認識到了，開始實踐，但大部分人還在走老路?！瘪T好說。
亟待打破策展人才困局
博物館展覽講不好故事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策展方法還不盡完善。
一個展覽，大到燈光、小到滅火器的位置，都會對觀眾的觀展體驗產(chǎn)生影響。但國內(nèi)多數(shù)博物館遠未達到關注這些層面的水平。連接觀眾和展覽的講解員不少人知識儲備不足，難以和觀眾互動，很多仍是背書式講解。展覽期間的“觀眾調(diào)查”屈指可數(shù)，策展人要想了解觀眾喜好，只能靠“猜”……
這一系列問題的深層原因，則是博物館策展人才的匱乏和機制的制約。
“人才是第一要解決的問題。人才有足夠的話語權，才能推動制度的改革?！瘪T好說。
“不是專業(yè)的人就能做好展覽，需要綜合素質(zhì)。一要具備專業(yè)，二要具備把專業(yè)內(nèi)容變成大眾可以接受的內(nèi)容的能力?！蹦鲁日J為，理想的博物館策展人才應像沈從文一樣，“他是跨界的，既懂文物，又有文學底子。”
龔良指出，目前高校培養(yǎng)的博物館人才并不能滿足博物館的現(xiàn)實需要。很多教策展的人是考古學、歷史學出身，研究依然以物為出發(fā)點。并缺乏人類學訓練。一些策展人坦言，知識結(jié)構的轉(zhuǎn)變非常不易。
激勵機制不完善是制約人才發(fā)揮作用的重要原因。多位策展人告訴《了望》新聞周刊記者，文博行業(yè)尚沒有獨立的評審體系，評價策展人業(yè)績主要依據(jù)學術研究成果，策展只占不大的比例。
“一年發(fā)兩篇論文，比做兩個大展對個人評職稱的幫助更明顯?！瘪T好說，“業(yè)務人員普遍都不愿做策展。大部分人的個人利益和博物館的利益經(jīng)常結(jié)合不到一塊。這是影響展覽設計水平的重要原因?！?/p>
就整個博物館而言，展覽效果也不納入考評體系?！坝嘘P部門對博物館的考察主要集中在安全保衛(wèi)工作，別丟別損別壞，沒人來考察展覽質(zhì)量怎樣?！表n永說，很多博物館出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理，盡量少做展覽，少展珍品。
多位館長、策展人坦言，目前來看，想做好一個展覽，很大程度依靠博物館人自己的激情和要求。這樣的展覽即使做好，也只能成為個案。
為了打破困局，一些博物館也在探索。如在策展人職稱評審中，淡化論文權重，強化業(yè)務能力。南京博物院在配合展覽所出的正式出版物中為策展人署名，書中的策展人手記可替代論文計入職稱考核等。
受訪專家建議，應加強對博物館尤其是中小博物館的財政支持，促進大中小館的資源整合和人才流動；改革策展人的職稱評定體系，建立健全博物館人才激勵機制，從根本上提升展覽的質(zhì)量和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