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大概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在風格的不斷變革中尋求創(chuàng)造的快感和活力,一種則在相對穩(wěn)定的風格中追求深入與完美;前者求新,后者求好。工筆繪畫因其規(guī)則的嚴格和特征的顯著,使躋身其間的畫家多歸屬于后一類藝術家。這是畫種的規(guī)定性和傳統(tǒng)影響雙重作用的結果,傳統(tǒng)越深厚,畫家背離傳統(tǒng)軌跡的可能性就越小,超越傳統(tǒng)的難度就越大。
傳統(tǒng)工筆畫經歷了唐宋輝煌之后至近現代逐漸跌入低谷的主要原因,在當代工筆人物畫大家何家英看來,在于中國畫學習方法中的承襲關系,即從畫到畫,換句話說,只從臨摹入手,而非直接面對對象寫生,尤其人物畫更是如此,這樣便忽略了畫家對客觀對象鮮活、生動的直覺把握,最終導致概念化的形象處理和形式語言的日益粗鄙,它完全不能對應人們審美情感的變化與需要。因此,何家英的著眼點和突破口是找回直覺。
何家英的敏銳即在于此。
回歸直覺,是何家英突破傳統(tǒng)的重要步驟,它包含了技法和精神的雙重突破。事實上,這種回歸是兩條線同時進行的,一是感性,一是知性。何家英能夠助現當代繪畫形式展開融合、拓展、深入、升華等等富于創(chuàng)造性的工作,以此填充傳統(tǒng)演化過程中的薄弱環(huán)節(jié)。對素描的深刻理解,又是何家英回歸直覺的重要依托和根本。他在西方素描里看到了傳統(tǒng)工筆畫所不具備的深入程度,看到了工筆與素描,東方與西方間的共性與個性、相融性與差異性。他不把素描圈定在通常的光影素描里,而是將之放置于一個寬泛和運動的視域。何家英緊緊抓住事物的本質,舍去一切沒有價值的部分。他的自由出入于有明暗和沒有明暗之間的出色的素描作品,融合了中西藝術精華,取舍都恰到好處。如果說回歸直覺使他超越傳統(tǒng)建構自我建構新傳統(tǒng)成為可能,那么,深厚的素描功力則為實現他的繪畫理想打開了一扇大門。勿庸置疑,何家英能夠獨步當代的一個重要因素,是他在表現技巧的深入方面邁出了一大步,他將傳統(tǒng)寫實一路推向了極致。何家英既能開創(chuàng)新的繪畫風格,又能把這一風格完善到近乎無人企至的境地。他是"新"與"好"得以結合的成功范例之一。
對照模特寫生是何家英找回直覺所采取的最為有效的方法。因此他注重對基本藝術規(guī)律的闡發(fā),其繪畫技法也正是圍繞這一思路展開的。在空間層次處理、勾線、著色、染法等具體手法上,何家英既保留了傳統(tǒng)中國畫的精神特質,又有所突破和創(chuàng)造。比如畫家追求人物二度半空間的塑造。它既沒有西方化,也超越了傳統(tǒng)的單一平面性,既有厚度,又很空靈。不過多分染而接近平涂的著色手法,不僅避免了刻板,同時突出了線條的獨立審美作用。何家英利用色彩間的鋪墊呼應在單純中畫出了厚度和力度。對裝飾性花紋、圖案和幾何化的線條的巧妙運用則使畫面生出很強的現代感,它統(tǒng)領于整體的氣氛和意境中,切合于樸素自然的審美取向中。凡此種種,都是何家英在感性與知性之間的整體把握能力的體現。
何家英在回歸直覺的過程中找尋到了生活與藝術、表現形式與審美情感之間的連接點,找到了真實的個性化體驗,并在新的層面上推進了兩者的內在關聯。面對漫長的創(chuàng)作過程,畫家不再感覺枯燥和單調,其中有的是探尋和創(chuàng)造的心理愉悅。在單純寧靜的畫面中何家英融入了強烈的生命體驗和精神追索的印痕。何家英對美的熱愛與生俱來,因此他回歸直覺的過程出于自然,自然而然。
直覺是豐富的,它是提供創(chuàng)作的永久動力,它使畫家始終保持活躍和機敏的狀態(tài)。從《山地》、《十九秋》到《桑露》,其立意造境越發(fā)深厚充實,人物刻畫越發(fā)豐富渾然。而在最近創(chuàng)作的《韓國留學生》中,用線越發(fā)圓厚勁挺,其氣磅然沛然。何家英的周密貫穿于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使他的作品都呈現出一種經典性品質,流露出一種大格局大氣象。他的作品,給人感覺豐富整體,而非簡單瑣碎;深厚大氣,而非單薄匠氣;明朗有力,而非含混纖弱;謹嚴縝密,而非粗陋松散。這些都是畫家重視直覺感悟的結果。
2000年冬寫于北京花園村
(韓朝,《當代名家工筆人物精品》、《中國當代書畫》200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