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畫壇的領(lǐng)軍人物中,有一位喜歡歷史題材、善于表現(xiàn)唐詩宋詞優(yōu)美意境的丹青高手,他就是現(xiàn)年55歲、擔任著中國文聯(lián)副主席、中國美協(xié)副主席雙重職務(wù)的馮遠。
馮遠的出名絕非偶然。
還在上世紀70年代,他就是一個知青畫家了,雖說東北的黑土地不像他的家鄉(xiāng)上海那般嫵媚和秀麗,但這里的遼闊、渾厚與雄奇又別具風情,別有滋味。大概是他跋涉得太久了,上帝憐他孤獨吧,經(jīng)學友們引薦,他得以結(jié)識中央美院教授盧沉、周思聰夫婦,名家揮毫示范,使他大開眼界。其后不久,高考恢復,他又十分幸運地邂逅了時為浙江美院教授的著名人物畫家方增先,看了少年才俊的畫作,方增先鼓勵他徑直報考浙江美院的研究生。此后的馮遠便順風順水,在方增先等老師的指導下,大步行進在學院派的創(chuàng)作道路上。他的畢業(yè)之作《秦隸筑城圖》,場面浩大,人物眾多,造型嚴謹,氣氛悲壯,觀之者莫不受到心靈上的震撼。畢業(yè)后不論是在浙江美院任教以至擔任領(lǐng)導職務(wù),還是后來到文化部任職,到中央美術(shù)館當館長,他始終沒放下手中的畫筆,始終沒停止過對歷史題材、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的關(guān)注與思考,他在20多年的時間里先后創(chuàng)作了《家國恥》、《屈賦詞意》、《世紀智者》等扛鼎之作,在這些作品里大放異彩的,是苦難者的形象,是憂國憂民的士大夫的形象,是千年以來的英雄和智者的形象,作者在這些形象中,傾注了太多的情感,凝結(jié)了太多的思緒,寄予了太多的理想!
然而藝術(shù)不只是給人以情感,還應(yīng)給人以美感,不只是給人以莊嚴和沉重,還應(yīng)給人以歡快和輕松,馮遠當然深諳個中三昧,所以他又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以唐詩宋詞為表現(xiàn)對象的畫作,即唐人詩意圖和宋人詞意圖。從內(nèi)容上看,這些作品顯然是唐宋上流社會的生活畫卷,達官顯貴、名媛淑女、文人學士、山林隱士是畫中的主角;從形式上看,這些作品形象完美,色彩絢麗,氣氛自由,筆墨靈動,具有極高層次的美感;從個人風格上看,開闊、遒勁、富麗、委婉是其主要特征。
初唐的詩清新自然,含蓄雋永,王維即是其優(yōu)秀代表。王維的“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勸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一詩,堪稱愛情詩之冠。怎樣去畫相思子,怎樣表現(xiàn)王維的詩意呢?馮遠以寫意的手法,畫了一美艷的女子,她一襲華服在身,兩截豆莢在手,粉面含春,眉宇凝愁,她的視線被手中的豆莢、也被前方一精制小盆里的幾粒紅豆牽引著,見豆思人,她的相思也像春天的草木一樣在生長。再看這位美人的頭上和四周,望不斷的垂柳拂面,數(shù)不清的金絲晃眼,珠簾翠幕,水波浩渺,多么撩人的春色,多么空曠的天地啊!紅豆美,柳絲美,水波美,美人美,相思美,畫家借用詩歌中的比興手法,“先言它物以引起所言之物”,由紅豆而柳絲,而水波,而美人,而相思,極為自然、極為妥帖地表現(xiàn)了紅豆惹相思的主題,意境純美而又一片迷蒙。
馮遠畫過許多唐人執(zhí)扇圖,以表現(xiàn)唐人的優(yōu)雅與閑適。在這些作品中,景物的描寫被放在十分突出的位置,借以襯托人物形象,揭示人物內(nèi)心的情感,所謂一切景語皆情語也。如馮遠所畫的一幅杜甫詩意圖,表現(xiàn)的是杜甫“仲夏苦夜短,開軒納微涼”的意趣。作者并沒有畫什么窗戶,而是畫了一叢風竹,風竹叢中,又特意畫了一個白皮黃嘴大鸚鵡,左下方的貴婦人,手執(zhí)團扇,正朝著軒窗的方向望過來,望見竹影婆娑,知是清風徐來,她會欣然,望見鸚鵡,不能多言,她又會悄然,作者的寫景手法多么高明!夏夜里一個美麗而又哀怨的貴婦的形象,在斗方之間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中唐時期的大詩人白居易,所寫之詩明白曉暢,韻味無窮,他的《長恨歌》和《琵琶行》尤負盛名。馮遠在表現(xiàn)《琵琶行》詩意時,未畫長卷,而是截取局部,作重點描寫。在一幅立軸畫面上,景物在上,是幾片碩大無朋的芭蕉葉,竹林和荻花從芭蕉樹下彌漫開來,人物在下,是三個正在演奏著古琴、長笛和琵琶的女子,三女子或凝神、或斂眉、或低首,心理活動被刻畫得細致入微,琵琶女是畫面的中心,所以她與另外倆女子相對而坐,位于畫面的右下方,布局十分合理。白居易沒有寫芭蕉,沒有寫琵琶女以外的女子,但畫家進行了再創(chuàng)造,這樣的環(huán)境才更真實,更典型,更凄美,更像潯陽江頭的秋夜;畫家沒有畫月亮,但給人的感覺是月光如水;沒有畫聽著琵琶聲、同情琵琶女的江州司馬,但給人的感覺是江州司馬就在對面,“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這就叫以有寫無,以實寫虛吧。
唐代是一個生氣勃勃的時代,也是一個享受的時代,上流人士的生活是異常豐富和活潑有趣的,馮遠于是畫唐人馬球圖,畫品茗圖,畫垂釣圖,畫騎射圖,畫狩獵圖,他似乎要畫出唐代上流社會的生活長卷。造型各異的男人中,總有他喜愛的灑脫或野逸之氣;面豐神閑的貴婦中,總有不經(jīng)意間顯露出來的一絲慵懶;華麗的服飾中,總有大朵大朵的白色的花……那真是一個令人心馳神追的時代,那是我們民族永遠的光榮與夢想!
宋代比唐代略遜一籌,但宋代、尤其是北宋,仍然繼承著唐代的進取精神與豪邁氣概,宋詞更是唐詩之后的又一朵奇葩。馮遠的宋人詞意圖比之于唐人詩意圖,又有哪些相同之處和不同之處呢?
北宋的晏殊在《破陣子》一詞里描寫了一群快樂的采桑女,“巧笑東鄰女伴,采桑徑里逢迎,疑怪昨宵春夢好,原是今朝斗草贏,笑從雙臉生”。馮遠在表現(xiàn)晏殊的詞意時,仍采用的是寫意的手法,仍突出其“人美景美”的特色,仍在營造其歡快的氣氛,所不同的是,采桑女饒有趣味的斗草比賽,使畫面內(nèi)容更具有情節(jié)性,采桑女俱為民間女子,無華貴之氣,有民女本色,她們的清純之美,像田間芳草一樣誘人。
詞壇女杰李清照寫過“誤入藕花深處”的佳句,引得無數(shù)畫家為之潑墨。姚有多作此畫,極寫荷花之高而凌亂,巧妙地表現(xiàn)了“誤”、“深”二字,白伯驊作此畫,側(cè)重刻畫詩人之華美,以與荷花相輝映,馮遠呢?他畫了船,畫了手執(zhí)團扇的女詩人,畫了連片的白荷花,但更為獨特的,是他畫了一片大到占據(jù)了近一半畫面的芭蕉葉,匪夷所思,突兀逼人,奇特的構(gòu)思使畫境更深更美。
宋人和唐人一樣也喜歡賞梅,梅堯臣吟出了“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名句,辛棄疾則寫“東風夜放花千樹……笑語盈盈暗香去”,馮遠因而創(chuàng)作了表現(xiàn)宋人詞意的一系列賞梅圖,其中最經(jīng)典的有三幅:一幅為立軸,畫一位老爺與夫人分別由童子和丫環(huán)陪伴,相向而立,隔巨樹而賞梅,景藏景深,樹黑,梅白,衣紅,色彩對比強烈;另一幅為橫幅,畫一老翁騎驢去探梅,童子包裹嚴實,緊隨驢后,梅花似雪,雪似梅花,意趣盎然;第三幅為一斗方,圖中的紅衣女子獨賞白梅,更顯高潔。倘若將賞梅圖系列稱為馮遠宋人詞意圖中的精華,竊以為并不過分。
當然,宋詞的境界遠不如唐詩的境界開闊,宋人詞意中表現(xiàn)出來的“宋風宋韻”和快意人生、氣勢恢宏的唐風唐韻相比,已少了許多“大江東去”,而添了些“楊柳岸,曉風殘月”,也許,這就是歷史。作為畫家的馮遠,他冷靜地閱讀歷史,領(lǐng)略著唐人詩意和宋人詞意中相同的雅趣和不同的況味,用變化的筆墨表現(xiàn)著不斷變化的時代圖卷和生活場景,他還沒有到達頂點,但他已經(jīng)接近完美。如果他能繼續(xù)豐富和完善他的唐人詩意圖和宋人詞意圖,那肯定會進一步豐富中國畫的創(chuàng)作內(nèi)容,在中國畫史上留下濃重的一筆。
唐人詩意圖、宋人詞意圖之外,馮遠的《詩經(jīng)》詩意圖樸素簡潔,一如《風》、《雅》本身,馮遠的元曲詩意圖也是小圖大手筆,讓人沉吟不已,回味無窮,這些似乎可以統(tǒng)稱為馮遠的古詩詩意圖,構(gòu)思巧妙、筆墨酣暢、景美人美、設(shè)色絢麗、有富貴氣、有書卷氣,是馮遠古詩詩意圖的基本風格,設(shè)若分而論之,也是一大樂事。只不過本文重在評析唐人詩意圖、宋人詞意圖,所以其他也只好按下不表了。(來源:發(fā)展導報作者:發(fā)展導報社社長兼總編 李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