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后二十年,乃正應青海友好之邀,故地重游,西陲:城鄉(xiāng)面貌巨變,人事風氣滄桑,已今非昔日。同輩相聚,較比鬢發(fā)霜染之異,驚嘆世象升沉之道,往時兒女情長,笑歌翻成淚語,——那二十年,是乃正青春氣盛之二十年,是經(jīng)歷艱辛磨難之二十年,是得到砥勵鍛造的二十年。青海地域的自然氣象,給這位南國流放而來的赤子,展現(xiàn)出一種開拓胸懷的高曠,雄渾,蒼壯和博大的境界;青海地域的民眾生活,給這位從北京來的知識文人,一種粗獷、質樸、真誠而豪邁的感受。青海尤以它曠古而來對知識者的渴求,更用它取之不禁,用之無竭的、無羈無束的人文----如天地般的懷抱,熱烈地容納了這位落魄而來的學子,解放了他為之失落的畫筆。
初識青海,攜畫具出外寫生,乃正說他:“不無茫然和盲目之感,他到處尋覓那些能類如某師、某家之作的景境,初謂此地,此景必得若似某師、某家之構圖、之形勢、之筆法,方才是“自然中有了畫面”。因之,雖人在造化之中,心多旁顧,不得造化自在的天趣。又二十年過去,乃正再識青海,再攜畫具外出寫生,往昔一草一木皆令畫心戀顧,放眼遠近,處處是畫,面臨自然,眼熱心熟,物我之際,如故人重逢。憶念萬語千言,俱在筆底神會。忘然要用何筆法,作何肌理,似誰家作派,直覺便是,物我兩渾,……殊多快意。由之,畫興驟熾,不能自己,不十數(shù)日,盈室滿壁。得畫多乎常年之作。乃正說:“我嘗捫心自問,期間些年,我是否失于懶散,是否忙亂于俗事而疏于畫道之反思?何以再入青海忽若少年,有此薄發(fā)之勤?”言外之意,頗有追悔光陰之憾。
景波靜觀乃正這批“暮然回首”之作,頗受啟發(fā),直覺是一種感人的天趣,顯現(xiàn)得更為平淡而自然。蘇東坡論詩云:“漸老漸熟乃作平淡”那種平淡,是需要有些閱盡天下雄奇、瑰麗、繁富經(jīng)歷之后,才能悟得的一種審美境界,是一種揭取物表而得之深蘊內涵的眼光。此間三四十幅小畫,沒有兢勝技巧的嬌情弄色;沒有玩怪作奇的造作張揚;沒有刻意表現(xiàn)“個性風彩”的輕狂浮燥;但見畫心與自然,在物我間感應交流,畫筆隨著心緒,追索著回憶中的足跡,腕底煙霞變幻,畫中日升月落,若乃得天機造化之境,如在隨手之中,出氣韻生動之篇,似若隨意之間——“何悔乎少作”我說:“若乃正不到今日?不經(jīng)幾十年歷練?哪里得到如此氣象,如此境地!"乃正喜作油畫寫生,多為小幅,備有一微形小畫箱,外出必攜,猶如軍人愛佩短槍者,出手特方便。小幅寫生,便于把握景色之瞬間變化,便于簡捷地錄下即時感受。是乃正習以為常的一種習慣,每每逸興初發(fā),下筆快疾、如風雨驟至,漫幅落筆,細大兼顧,點睛妙要之處絕不疏于罷筆之前。所以,畫雖小,得境界不小,時間雖短,而得風物之所長,正所謂,“筆下咫尺,千里一收;畫中方寸,萬象殊顯也。虛實空間,一如大象恢恢。憑隨觀者馳目神游,小中更見豐滿。是乃正之小畫,有過人之處:老子曰:“治大國者,若烹小鮮”乎!良言有似矣!
近時國內,畫市方熾,開篇先以尺寸論值,入其竅者,雖蟲鳥草木之章,動輒八尺、丈二,畫者一黯此道,心態(tài)便羈于畫之賣像,甜巧討俗之風日盛,雕蟲之技日火,或極其怪誕之形,或極其艷媚之色,大大為之,且一入畫市,則千百如一模式,愈大愈見其氣量之狹小,愈大愈見其精神之空泛,愈大愈見其修養(yǎng)之淺薄。當此之時,乃正尤興致不減于當年,津津自娛,尤能樂在其中,可謂“信道篤,而自知者明也者!"乃正天性好古敏求,大半生來,漢、唐、宋、明諸家文章,詩詞,背讀朗朗,不絕于口,是乃畫中有文心;又好書法,數(shù)十年間日課朝夕,不掇于手,間以“畫心”發(fā)筆,其書法意象兼容更見率意。又好交游,朋友眾多,知其愛酒,有豪興,常置案備紙于側室,邀之飲,待其微醉,峰擁推至案前,趁興之所至,一睹書法之情采也。乃正每每亦應之爽然,因人題識,揣其意,借古人詩詞切中所求,數(shù)十篇不能罷。待賓朋散盡,書字一空如劫,時見乃正頹然靠椅和衣,鼾聲樸突突然,頗讓夫人做難,……。
乃正作油畫,而好用中國畫毛筆,軟毛、硬毫、長峰、短峰、勾勒點染,有中國書畫用筆之神韻。
景波于東郊方舟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