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祥
對臺灣樂評人馬世芳口中“臺灣最好的音樂創(chuàng)作人”林生祥來說,無論是當年轟轟烈烈的“反水庫運動”,由此而生的“交工樂隊”,還是此后一張張與土地有關的專輯,都是“當生活變得不自然的時候盡力恢復原貌”的努力。
去年,林生祥的新專輯《我莊》發(fā)行。他用了一年的時間才慢悠悠地把新專輯巡演唱到了上海。8月10日,“仙人繞境”——林生祥樂隊2014巡演上海站將來到Mao Livehouse。
從小生長在有山有水的高雄美濃鎮(zhèn),林生祥的父母都務農(nóng),常常寒假作業(yè)就是一包泥一袋種子。在水稻田、香蕉園、檸檬樹中的童年蒼翠而馥郁,“我們家割下來的香蕉,一堆一堆,疊得像人那么高。”
林生祥曾經(jīng)講過一個故事:上世紀80年代初,羅大佑一句“臺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xiāng)沒有霓虹燈”唱的是農(nóng)村出離者的茫然;上世紀90年代初,歌手林強的專輯《向前走》里的一句“卡早聽人唱臺北不是我的家,但我一點攏無感覺”為孤身奮斗在大城市的年輕人帶來不知從何說起的希望。二十年后,一個當年因為《向前走》來到臺北的年輕人在臺北街頭偶遇林強。他對林強說,“唉,你是林強哦。拜托,我當時聽了你的歌來臺北打拼。我現(xiàn)在臺北很痛苦,你也寫一首歌,叫我們離開臺北吧!”
二十年后的林強無力用音樂扭轉(zhuǎn)時間,林生祥和老搭檔兼詞作者鐘永豐卻用他們的音樂反復講述人和土地的故事,彌補去鄉(xiāng)者們失去的時光。這些音樂,還在特定的時間完成了音樂通常難以完成的社會使命,成為抗議音樂史上值得紀念的一筆。
1991年,臺灣當局決定斥資1100億新臺幣(約合227億元人民幣)在美濃修建壩高147米、距離最近村莊只有1.5公里的大水庫,遭到美濃鄉(xiāng)民的集體反對。
1993年,一兩百個美濃鄉(xiāng)人到臺北“立法院”門口進行“反水庫”請愿。僵持中鐘永豐的妹妹鐘秀梅用歌聲打破鄉(xiāng)人們的膽怯,也讓林生祥和鐘永豐第一次感受到音樂的力量。
1998年,林生祥回鄉(xiāng)加入了“美濃愛鄉(xiāng)協(xié)進會”(簡稱“愛鄉(xiāng)會”),從事“反水庫運動”的相關工作。那時正是“反水庫運動”的低潮期,“愛鄉(xiāng)會”總干事鐘永豐后來回憶:“1997年‘反水庫’的情勢急轉(zhuǎn)直下……那時我開始想,如果運動要逆轉(zhuǎn)時勢,它一定來自文化。”
本來只是知識分子天真的想法,卻因為他們長期的堅持而成真。1999年,鐘永豐作詞、林生祥譜曲,交出了《我等就來唱山歌:美濃反水庫運動音樂紀實》。這張記錄社運的專輯為他們帶來的不僅是2000年金曲獎最佳作曲人及最佳制作人獎,也是當年臺灣“反水庫運動”大獲全勝的最佳注解。
在唱過美濃青年從離鄉(xiāng)到回鄉(xiāng)故事的《菊花夜行軍》、農(nóng)村青年在城市掙扎的《臨暗》、關于樹和土地之于生命意義的《種樹》、探討女性命運的《野生》,以及作家鐘理和故事的《大地書房》之后,中年林生祥不再用音樂講述人物的命運,而是定定心心地開始說起了一個村莊,這便是《我莊》。
從學生時代開始做音樂,林生祥的樂隊經(jīng)歷了不斷瘦下去的編制,最終在2009年的《野生》時候達到極致——只剩他和大竹研兩把木吉他,卻出落得骨骼清奇。到了《我莊》,他的六弦月琴與大竹研的空心吉他、早川轍的貝斯、吳政君的打擊樂組成的樂隊據(jù)說是全臺灣最夢幻的陣容,骨血豐滿卻清澈依然。
《我莊》里的那個村莊,可以是林生祥的,也可以是每個人的。這一次,林生祥的音樂少了悲傷和沉靜,像是被莊子里的那些小人物們逗樂了。他唱了很多,既有無名無姓的村莊白描,“阿公掌牛牯,阿嬤蓄大豬。清明旱魚塘,吁陣桍果樹” (《課本》);亦有有名有姓的,比如氣沖沖鞭笞除草劑“總斷根!總斷根!就系(是)這號除草劑!”的老爹(《草》);還有看似無喜怒,實則黯然無奈的“那Seven-Eleven有搞,連通政府欠賬這里交。上山下海又包山包海,有Seven-Eleven真好”(《7-11》)。
《阿欽選縣長》和五條人樂隊的《大會》有幾分相似,與其說是巧合,不如說是必然。聽到林生祥于眾和聲中大喊:“阿欽當選!阿欽當選!阿欽啊阿欽!當選呀當選!”配上鑼鼓喧天的背景,以及猶如大喇叭特有的雄壯音樂里面飄出來的一抹荒誕,是不是頓時如同置身這樣一個小縣或者小村?在那里,政治是一樁大事,跟看一出戲一樣大。吵吵嚷嚷,熱熱鬧鬧,到頭來不過大嬸們兩句對話:“管這么多,誰中都相同,田要耕,菜要種,船篙要撐。回家吧!明天要種菜,還是自家的鍋子里才有飯好添。”
詞作者鐘永豐的首要身份畢竟是社會運動家,難得的是他的姿態(tài)僅在一些瞬間不經(jīng)意地顯現(xiàn)。大部分時候他都像極了久居村莊的一分子,不啟蒙不民粹,娓娓道來一件件事情,語言像新鮮拔上來的蔬菜,水分和泥土猶在。
如果說鐘永豐的詞已經(jīng)足夠洗練傳神,一筆一畫勾勒出莊子的面子和里子,那么音樂和林生祥的聲音負責的則是如同氣味一樣難以言說卻最勾起回憶的情感。林生祥咿咿呀呀扁著嗓子像在唱一出唱不完的戲,環(huán)繞他的音樂的則是興高采烈圍坐夜話乘風涼的村人們,底子里卻是寂寥。
如今的林生祥常住美濃,幫著媽媽種菜,以音樂為生。做音樂和社運多年,他從未失望,因為“不管結(jié)果怎樣,對話的過程很重要。我對很多人的想法一直好奇,也不會覺得自己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