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人一生中最充滿陽光,最富于幻想的時代。不管你出生在貧窮或富有的家庭,只要你有一顆快樂的心,那么你就有了一個幸福的童年。
我出生在華北平原的一個小村落,村名叫中六村,兄弟、姐妹五人,我排行在三,因為我繼二位姐姐之后的第一個男孩,備受寵愛。生下我不久,母親就得了一場大病,在北京父親所在的醫(yī)院里,一住就是一年。幸好,村里有幾個和我一樣大的孩子,奶奶抱著我出東家串西家趕奶吃,光乳母就有好幾個。
童年時,我有三次生命的危機。
第一次,1963年我一歲時,白洋淀發(fā)洪水,房子被洪水泡塌(因為房子本身就是土坯壘起來的),奶奶用沖塌的房屋木料,搭建了一個棚子,大姐抱著我,奶奶在水里撈一些沒有被洪水沖走的家當。當奶奶回頭看時,發(fā)現(xiàn)姐姐的手里是空的,就飛快地跑到姐姐跟前,問:“孩子呢?”大姐用手指了一下水里冒泡的地方,說“掉在這兒了”。奶奶急忙把我從水里撈了上來。此時,我的肚子已經(jīng)喝得跟蛤蟆差不多了。大概日后能喝水的習慣就是從這打下的基礎(chǔ)。
第二次,是1965年我三歲時,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得了一場病,也不知道是什么病。聽奶奶說,病得非常厲害,頭上長了很多瘡,吃東西也不消化。細細的脖子,大大的頭,后來竟一口東西都不吃,把家人都急壞了。沒辦法只好帶我到北京看病?;疖嚿?,許多乘客都問我奶奶,孩子病得這樣重,能堅持到北京嗎?奶奶回答說“沒辦法,聽天由命吧!如果真得不行了,中途就下車,把孩子找個高點的土崗子埋了就算了?!保ㄒ环捘睦镎劦檬俏覀€人的命運,當時整個中國的人們大概都是這樣吧?。阎@種心情,奶奶把握抱到了北京,就治于北京兒童醫(yī)院的大夫,人稱“小兒王”。只給開了三副中藥,我就從那個“細脖大頭”的形象中分離了出來?!靶和酢钡拿忠蚕駸t的金印實實在在烙在我祖母的心上。在她老人家的嘴里,那三副中藥也成了能治百病的靈丹妙藥?!靶和酢?!你是我們?nèi)矣肋h感激的活菩薩!
第三次,生命危險是1967年我5歲,這次的危險完全是由于國家的混亂,讓一個無知的孩子,稀里胡涂的完成了一次生與死的“洗禮”。當時全國范圍內(nèi)的“文攻武衛(wèi)”,正是如火如荼,保定更是這場武斗的重災(zāi)區(qū)。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我和幾個小伙伴去白洋淀邊,也就是我們村的東邊一個叫“大灣”的地方玩水。其實更主要的是那集中了各個生產(chǎn)隊的“冰窯”(那時沒有冰箱,人們只能在冬季把厚厚的冰一層一層碼放在土窯里,等夏天來臨解暑、降溫之用)。要到“大灣”,必須經(jīng)過一條兩邊都是玉米高粱的路,路的一側(cè)是溝。由于那年水少,溝已經(jīng)干了而且長滿了蒺藜。(如果這條溝有水,我們就可以在村東的“河沿”里戲水了,其實這種戲水也具危險。有時一群孩子下水,上岸后一清點少一個兩個也常事。幾年中經(jīng)常聽到河邊大人們撕心裂肺地哭聲。)
我們幾個朋友邊走邊玩,到達大灣已近中午。正在我們盡情地邊吃冰邊玩水之時,聽到了周圍響起“劈劈啪啪”的聲音。這時我想問一下旁邊的幾個大人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環(huán)顧四周,剛剛和我們一起吃冰的幾位成人早已不知去向。我們幾個小孩子邊喊邊找,終于在樹邊一個深坑里找到了一個身體緊貼著地面的人。我們問他“怎么回事?”不知道他是緊張還是無知,用低低的聲音說:“快回家!打仗了!順溝向家跑!”幾個孩子聽完后相互看了一會兒,突然跑向通往村子的溝里。跑出了沒多遠,腳丫已被溝底長滿的蒺藜扎得血瀝湖拉的了。這時我提議上路上走,幾個小伙伴都不敢,我實在忍不住,就從溝里走了出來。一上路,我就猛跑,沒多遠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了,索性“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吧!”想到此,到也靜下來,竟然大搖大擺在槍林彈雨中溜達上了。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將生死置之度外吧!
槍聲不時地從路兩邊的青紗帳傳來,快到村口了,遠遠看到村頭田家高高的土坡上站滿了人。他們用驚愕地眼神俯看我,俯看著一個一絲不掛的光屁股男孩(那時家家都很困難,一般上學前都不穿衣服)。這時我看到奶奶沖出了人群,發(fā)瘋似地跑下了“大坡”,一把將我抱起,飛快地跑回家,關(guān)起門來一通打我的屁股。邊打邊哭著說些什么,我也沒有聽清楚,疼得我這時也只有學殺豬時的叫聲了。這是我一生中印象最深的挨揍,也是奶奶唯一的一次打我,也讓我深深懂得了祖母對我的關(guān)愛。多年以后,祖母去世,我寫了一首長長的祭文《祖母之祭》。當寫到這件事時,我也只有用淚水感受這份“愛”了。后來,我還在斯特拉文斯基《春祭》那凄婉的音樂伴奏下創(chuàng)作了一幅《春之祭》,副標題是“獻給我的祖母”。
回過頭來,我再說一說那場武斗,后來聽大人們說那場戰(zhàn)斗很激烈,還死了人。好象是“斗批改”(當時持不同政見派別的名字,下文提到的“反修”是對立面)死的人多些。不過兩天后,一伙拿槍的人挾持著鄰村“反修”派的頭子“禿保中”,從我們的村里呼嘯而過。雖然震耳欲聾的吶喊聲和哭嚎聲,一片片竹簽子從“禿保中”手指釘了進去,最后被拖到一片墳地,隨著幾聲槍響,一切又平靜了下來。寫到此,我不得不說兩句,關(guān)于我自己童年的描述是真真切切的,至于“禿保中”的故事,只是那個扭曲的時代給我留下的一些支離破碎的記憶。
童年對于我來說值得回憶的事太多了,我又是太貪玩的那種人,也是屬于“非玩出事來”才罷手的那種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應(yīng)該是1968年春天的事。
我和幾個孩子在我家后院玩過家家,點火做飯。其實在這之前,已和幾個大孩子在我家后院玩過幾次,這次是把火玩大了。那天風還很大,因為是春天,大人們都下地干活去了,奶奶在前面的房里織布,火越著越大,直到村里的人都趕來才算把火撲滅。但是這次造成了損失,對于一個本來就貧困的農(nóng)民家庭,簡直是太巨大了。我們家的整個西屋的口糧和雜物全部化為灰燼,一棵十幾年的椿樹也被燒焦。從那以后,村里的人們不論長幼一見到我,都叫我“火神爺”。開始時我還怒,后來也想通了,在村里我們家的輩份高,什么這爺那爺?shù)?,反正都是爺。思想是通了,但家里畢竟遭受了巨大的損失。一天街上來了一個賣小蔥的,我跑回去想和奶奶說買一些小蔥吃,但欲言又止,只好在那個賣小蔥的人后面揪了幾根蔥葉吃。
前幾年我去陜西,路過一個寺廟叫“白云寺”。碰上了一個算命先生,他看過我的生辰八字后,又摸了摸我的額頭和耳根,問“家中有沒有失過火”我如實地告訴他小時候的這段經(jīng)歷。他回答我說“這就對了。”還說了句“金神入火鄉(xiāng),不煉不成鋼?!敝惖脑?。思前想后,自己也認為這場大火也應(yīng)該算是天意吧。
轉(zhuǎn)眼之間已事隔三十多年,人生真如“白駒過隙”??!童年時期的每一件事,都仿佛是昨天才發(fā)生過。
上學前整天淘氣,有人跟奶奶說“干脆上學算了,有老師管一管他也好?!钡呛⒆舆€不到上學的年齡,我“老叔”(我們家的一個遠房叔叔,我們一直住在一個大院里)跟奶奶說:“等什么時候,拐成林老師來找我,跟他說說?!?/span>
雖然事情已經(jīng)過了三十多年,但作為我人生中第一次上學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記得是一個春夏之交的傍晚,我正騎著我們家的矮墻上看奶奶做飯,這時候田老師找我老叔聊天來了。他們倆在村里也算得上文化人,老叔問田老師:“占山現(xiàn)在上學可以嗎?”田老師問我:“你會什么呀?”我說:“會背毛主席語錄?!彼屛冶骋欢谓o他聽,我就背了一段又一段“老三篇”,直到田老師說:“行了行了,明天去學校上課吧?!本瓦@樣我比同齡的孩子,早了一年多的學歷。結(jié)果上課的第一天,就讓這位嚴厲的田老師在我腦袋上敲出了兩個大胞。為這事,奶奶還特意找了一趟“拐成林”。
提起“拐成林”來還得簡單的介紹一下。他姓“田”,大名叫“田成林”。由于天生的小兒麻痹,雙手、雙腳都有殘疾。走起路來,雙手交叉在前面,雙腿劃著八字。但是他屬于那種身殘志不殘的人,看書、識字、還能寫字。當時是我們村小學的校長,孩子們都怕他,老遠看到他走來,孩子們大都躲起來。
記得有一次,看到他過來,我躲進了我家對門的占吉家的廁所,(他家的廁所就在街邊)沒想到田老師就在我家大門口碰上了我的老叔,他們倆個就在廁所邊上聊了好長時間。因為廁所的圍墻太矮,我只能蹲在茅坑那兒,不能出聲,只能深呼吸,直到我老叔的家人出來喊他回家吃飯,我才算解放,兩腿發(fā)麻再加上臭味一熏,站立時差點栽倒茅坑里。
我們的小學是在一座破廟里,一個大教室里高年級和低年級兩個班同時上課,一個老師教。給高年級講完“算術(shù)”,在他們做作業(yè)時,在給我們講語文。這樣等我上二年級的時候,他們背誦的語文課文,我也差不多倒背如流了。我們用的課桌,大都是生產(chǎn)隊挖溝時,挖出的棺材板改造的課桌。
記得我上二年級時,夏天特別熱,雨水特別多。我正趴在用棺材板做成的課桌上睡覺,被一陣吵鬧聲驚醒了,睜眼一看,同學們每人差不多手里都拿了一些東西回來,有的拿書(線裝的佛經(jīng)),有的拿著木雕的小佛……我問他們是哪里來的,他們說是教室東邊的庫房,因地勢低被水泡了,大家都搶東西呢!我沖出教室,一頭鉆進了一個特大的黑色柜子里,拿了不少東西,回家一清點貨還真不少,光線裝的佛經(jīng)就有十幾本,一方刻有“中六里村村公所”的大印,還有其它的一些東西,時間太久了我也記不清了??上У氖悄切┓鸾?jīng)都讓我和家人上廁所“享用”了,“無知者,無罪也。”阿彌陀佛!至于那方大印,開始我總覺得字有些模糊,我就用一把破鐮刀重新刻了刻,基本上也就“面目全非”了。但我仍然保存了很多年。
?
?
?????????????????????????????????????????????????????????????????????????????????? 占山2004年于綠雅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