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夏天,韋嘉離開了他呆了四年的中央美術學院,重新回到故鄉(xiāng),開始了他在四川美術學院的教學生涯。四川美術學院以及四川省的版畫創(chuàng)作,在中國美術的進程中,曾經(jīng)有過值得驕傲的歷史,但韋嘉似乎并不在乎過去發(fā)生的一切?;蛟S是他對新事物太敏感,所以他在創(chuàng)作的初期就完全游離了有著強烈鄉(xiāng)土特征的版畫傳統(tǒng),而去尋求另一種他自己稱之為"內心的真實"的東西,盡管繪畫中的一切對于像他那樣的年輕人來說,還很不確定,還很陌生,但他已從現(xiàn)實生活的體驗中,隱約地感受到深不可測、朦朦朧朧的真實。為了盡快實現(xiàn)認識上的轉換,韋嘉還得擺脫兩個困擾他創(chuàng)作的外在因素:學校教給他的圖像模式--二十世紀末的中國藝術教育,對具象繪畫的認識還是非常教條和概念化的。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跨出校門的青年藝術家得用相當長的時間,獨自重新開始他的繪畫實驗,以此完成自己所認定的樣式或風格。其次,四川美術學院周遭的環(huán)境是令人吃驚的骯臟和雜亂,在這樣的氛圍中,粗俗喧鬧似乎也揮之不去。面對這一切,這位年青人竭力回避那些能夠打擾他、傷害他的東西,所以選擇了漫無邊際的幻想:做一個夢游者對韋嘉來說,的確太合適不過了。20世紀初,人們就開始意識到,夢是我們生活的另一面,正如榮格所描述的那樣,"夢是通向人類內心深處和心靈最隱秘處的另一扇門",當韋嘉把夢中呈現(xiàn)的意象作為創(chuàng)作的圖象資源時,他便已經(jīng)為未來的追求劃定了一個忠于精神生活的范疇。在他的一系例重構現(xiàn)實的畫面里,我們看到的是,真實與夢幻、平常與神圣--天色剛剛破曉,昏暗而奇妙,曙光穿過被修整的樹林滑落在青草上,給冰冷的坐椅抹上輪廓,悄無聲息、散發(fā)出銀光。一個全身赤裸的青年,躺在椅子上,另一個站立在逆光中的剪影延續(xù)未醒的白日夢,像……我也不清楚像什么,只是感到在他的心靈里,一切都成了寂靜的顏色和風景?!哆b遠的寂靜Ⅴ》,還是《遙遠的寂靜Ⅲ》,豐富而難以置信的語言把黃昏時泛著桔黃的燈光,向著天邊散去。桔黃的燈光與藍色的墻面共同勾劃出的投影,曲折的路尤如一望無垠的荊棘,時而鮮亮、時而隱去,像沒有盡頭的預示,不斷刺激著我們自己相似的經(jīng)歷。
夢在任何時候都是反映想像力的途徑,就像《遙遠的寂靜》,它成了韋嘉關于人和人的內心相互影響的敘事:一顆心、一片土地、一雙眼睛,沒有任何遮掩。它不僅表明了畫家相當準確地掌握了夢幻現(xiàn)實主義的語言,也表明了一種特定風格的形成已經(jīng)開始。盡管他的作品在我們面前,像迷團、像霧那樣,并不十分清晰,時常困擾我們的心靈,就如喬治.路伊斯在《迷宮》里所寫的那樣:"當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睡覺時,我們就在另一個世界醒著,這樣每個人其實都是兩個人"。韋嘉幾乎在每幅《遙遠的寂靜》中也都有兩個人--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影子。
二000年,韋嘉逐漸走出夢幻般的主題,開始了多少帶有文學色彩的工作,他先后完成了一系例關于《旅途》的石版畫創(chuàng)作。這些作品,在畫面結構上同以前多少還是存在著聯(lián)系,只是我們能從他寄予的幻想中,體驗到另一種光澤和韻律,仿佛在親歷蘇醒的描繪,畫面人物已經(jīng)沒有了過去的陌生,人與景物之間也充滿著激情?!堵猛劲瘛樊嬛?,深沉而泛著綠色的海水托著搖搖晃晃的木船,船上的兩位年輕人開始著自己的人生之旅,在理想之光的映襯下,向著遠方行進,此時,另一影子,一個可以通過他發(fā)現(xiàn)他們的影子,浸透著獨特的沉默埋伏在陰影里,這很具戲劇性的象征充滿隱喻地折射出,我們能夠感悟的情緒。在韋嘉的筆下,從不存在羞恥、荒誕,暴力之類的東西,他只是盡力地為觀者描繪出人的寧靜和渺遠的真實,一切是那么普通,同時也有點美麗。正是因為此,他與其他的青年藝術家在面對當下文化和社會生活的表達中形成強烈的反差,在色情、暴力、玩世不恭充斥于太多作品的今天,他對生命和自然則反映出另一種態(tài)度,也許,這樣的態(tài)度,正是21世紀后的藝術尊嚴所應該依賴的信念。
二00一年,年青的藝術家開始了他更具熱情的創(chuàng)作?;橐?,太多的展覽,促使他朝更加詩意化的方向發(fā)展。同時,在石版畫的制作過程中,他對傳統(tǒng)有了更多新的認識,畫面也更加考究。這時,在他那些意象符號的背后,我們總能體驗到他在創(chuàng)新過程中的靈感火花。有了這樣的激情,再加上精湛的手工藝技巧,使得他的作品與眾不同成為可能,也使他優(yōu)雅的表現(xiàn)風格有了更多的內容。韋嘉一如既往,還是喜歡表達他尚能看到的遙遠。與過去不同的是,它越來越詩意地接近自然和他自己身邊的生活,直到它與當下文化完全重合。從《悄無聲息》愛的擁抱、追憶童年生活的《鳥語》,到情感淡出的《斷線》,他都能牢牢地把握和揭示一閃即逝的寶貴東西。毫無疑問,在朝著更加自由,更加開放的空間過渡中,值得強調的生活已超出了人們一般能夠想象的范疇。如果通過《鳥語》這位姿態(tài)上有隱喻的裸體男孩來追尋韋嘉的足跡,我們當然就能體會到畫家與這個時代相關的情感趨向和文化指向,同時他也告訴我們沒有什么生活模式會枯燥得無法用詩意的原則去加以改變,也沒有什么組合會在它們之間找不出內在的聯(lián)系,當這位小孩用假設的彈弓作為心靈的出發(fā)點時,就注定了作品與受眾之間已找到了共鳴,所以,這幅作品能獲得金獎,也成了當然的事情。
事實上,用繪畫的語言傳達出有意義的敘事并非易事,只是韋嘉時刻保持著難能可貴的理想和對生活存在的善良愿望,在獲得了一種對人生和藝術不同于他人的視覺的過程中,他是那樣執(zhí)著地透過生活的表層,捕捉那些最簡單,最基本,最樸實的元素。他身處喧鬧,卻表現(xiàn)出寧靜;面對現(xiàn)實,則堅信渺遠的理想。從夢到現(xiàn)實,又從現(xiàn)實回到理想和內心的真實,這正好表明了他在對待藝術上所特有的積極態(tài)度。(文/俞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