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北京望京那座直接把世博中國館“壓扁拔高”的雕塑進入公共視野時，民眾的嘲笑之聲幾乎蔓延了所有對這個新城市雕塑的評論中。朝陽區(qū)有關部門解釋這是望京地標性建筑，目的只是方便居民和路人在迷宮似的地形中認路。網(wǎng)民們認為這是件缺乏美感的山寨作品，近在咫尺的中央美院更怕由此背上黑鍋，被當作這件“作品”的始作俑者。而實際上在中國，這樣的雕塑每年都會以不可思議的方式誕生在各個城市的中心，單是最近一段時日形成熱點的，就有河南宋慶齡基金會的“黃河女兒雕塑”和西北大學里被篡改成校董面容的雅典娜和女媧。我們今天的城市雕像已經(jīng)走出少女讀書和喂鴿子的小品階段，邁入體量巨大的神話英雄時代，但仍不免成為笑柄。

由“一把手”來做？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么多丑陋的城市雕塑?

提起近來被網(wǎng)上熱議的幾個案例，中國藝術研究院的文化學者吳祚來說，這顯然是“一把手文化”的產(chǎn)物：“上次有學者提到‘一把手文化’。現(xiàn)在一些城市雕塑項目，一拍腦袋就做出決策，找一個公司就設計出作品。既沒有藝術家、評論家把關，也沒有民意征集。無論是西北某大學的雕塑，還是望京地標建筑，顯然都是這種一把手文化造成?！薄暗@種城市公共雕塑的亂象暴露在當今發(fā)達的網(wǎng)絡世界中，不想接受公眾監(jiān)督都不行，一經(jīng)上網(wǎng)，就丑態(tài)百出。如果要樹一座城市雕塑，應該考慮到它應該存在上百上千年，有這樣的心態(tài)去塑像時，才不會亂套?，F(xiàn)在的問題是，怎樣通過法規(guī)制止這種亂象。無數(shù)的雞肋被造出來，拆了可惜，不拆又讓人看了煩心。造成的損失無人來承擔，并沒有一個責任追究制。”

當鄭州那座高逾24米的巨型雕像完工近尾聲時，人們無法清晰地定義它到底是什么。照理說它是當?shù)厮螒c齡基金會為紀念辛亥革命100周年專門定制的人物石材雕像。雕像的創(chuàng)作者也承認就是按宋慶齡的形象而作，建成后卻被官方忽然改口成了“黃河女兒”。對于這個穿民國旗袍、挽著發(fā)髻的“黃河女兒”，負責人的回應和日前西北大學現(xiàn)代學院的校方回答極其相似：“你們見過黃河女兒什么樣嗎?”“有人見過雅典娜和女媧長什么樣嗎?”

由藝術家來做？

有的聲音說，讓城市的公共雕塑全權交給藝術家，其他有關部門在決策中參與的比重要降到最低最佳。中央美院藝術學院的研究學者海軍卻認為，這種做法在過去幾十年里失敗的例子也很多。他說：“一個公共地標建筑或雕塑項目是協(xié)作的產(chǎn)物，不是一個單一藝術家的作品。它代表了多方的立場。而任何一方的立場或?qū)徝廊の懂a(chǎn)生偏差，結果都會非常惡劣。在這種環(huán)節(jié)里，一個藝術家創(chuàng)作者在協(xié)作中占的比重大小，并不起決定作用，創(chuàng)作只會是這種項目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所以，我們真正該呼吁的，不是說在這種項目里由某個藝術家或者某個機構的力量占主導性，而是該呼吁一個健康的協(xié)作機制。協(xié)作方們的立場和價值觀，創(chuàng)造這個公共雕塑的動機等等都是良性的時候，才有可能產(chǎn)生一個和諧美感的作品。沒有詳盡的溝通交流，沒有統(tǒng)一的立場來協(xié)作，必定會產(chǎn)生一個怪物。”

理想的城市雕塑什么樣?

XD建筑師事務所徐東昕談起這些廣泛存在于中國二線城市的公共建筑時，他說：“最根本的問題是，負責這種項目的設計師、城市管理者和地產(chǎn)商想給這個城市帶來些什么，是積極或帶給人愉悅美感的藝術作品，還是滿足私欲的建筑和雕塑?”

徐東昕說，私欲不一定指某一個人。在民眾的公共空間里，個人、企業(yè)、體系的私欲都可以被稱之為私欲?！霸诋斚轮袊?，城市建設和設計上本身功能性的問題已經(jīng)非常多，這時候那些作為醒目地標的公共雕塑們，本來可以起到緩解生硬線條的點綴作用，但結果卻是讓城市風景變得更糟糕。”

“不要認為這只是某個決策者的單一審美低下造成。近幾十年，中國從城市管理者到城市規(guī)劃師再到設計師，運作公共建筑雕塑的產(chǎn)業(yè)鏈早已不是初始狀態(tài)。我在拉斯維加斯，親眼見過無數(shù)來出差考察公共建筑項目的官員。曾經(jīng)和一個市委書記聊天，他說他去過一百多個國家，住過世界上幾百個五星級酒店，他比我見過的歐美建筑更多。那么可見，在當下，中西方審美在決策層這一方面不存在信息不對稱的問題。那么問題出在哪兒了呢?為什么還是有這么多難看得要命的建筑?——核心體制上的問題?！?/p>

當年羅丹為加萊政府在市中心所塑“加萊的義民”，至盡仍矗立在里席爾廣場。這種沉淀了城市歷史和藝術家巨匠心血的作品，在歐洲各國的市中心都是極為稀松平常的風景。而在文化古國的華夏之地，要在城市中央找到一座百年以上的地標雕塑卻實是難事。那些城市中央的雕塑們，每一天，都在融入人們的日常中。人們每日匆匆地路過它們，這個城市的孩子們從小注視著它們。而如果這些本該是記錄了城市歷史或帶給人愉悅美感的藝術作品，卻只是枯槁而急功近利單純滿足某些私欲的粗陋之作，而長年累月存在于公共視野的雕塑們，會構成怎樣的中國城市景色?

希望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