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殷紫
那天早上,復興公園里打完太極拳的老頭們終于看見香格納畫廊里掛滿了他們所熟悉的書法作品,而非一直以來怎么也看不懂的畫。老頭們興奮地沖了進去,誰知那些畫卷上的字既看不出源出哪派,又說不出什么詩詞,只有一片恣意縱橫,甚至亂七八糟的涂鴉。在迷惑和忿忿之中,老頭們只得怏怏離去吃早飯去了。圍坐在湖南餐廳里,周曉雯把早上上班時的所見講給大家聽,鄭國谷哈哈大笑,“他們心里一定在想,這玩意還不如我寫的。”
“這些老頭,有很多是在家練完了書法出來打拳的!”一旁的陳再炎補充道。
“如果我們寫的東西能讓大家信心大增,都回去寫書法,中國書法就有希望嘍。”此時的鄭國谷已經(jīng)收起了笑容,“人人都有書寫的權(quán)利。”
勞倫斯在陽江碰到鄭國谷,一合計,就把“你去看書法,還是量血壓?”這個展覽搬到了上海。“書法太封閉了!是當代藝術(shù)里最滯后的一門藝術(shù),”鄭國谷說,“我們想輕松一點,給書法一個藝術(shù)上的出路。你要把它當成一個事件,而我們提出了一個問題,想說明除了書法以外,還有別的東西。”
陳再炎是四個人當中唯一的書法家。“從生態(tài)上講,傳統(tǒng)書法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他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們換一個角度來寫,光形式上就有很多的不同。”
鄭國谷的一幅字是橫著寫在畫卷上的,另一幅在寫完后,又用墨全部涂成了黑色。沙業(yè)亞的落款是用來顯示數(shù)碼相機電力不足的一節(jié)電池。“我們用的是焦墨,特制的那么粗的筆,”鄭國谷舉著胳膊比劃,“有的根本就是在紙上擦出來的,一幅寫完簡直要虛脫啊。”
這時孫慶麟嘗了一口酸豆角肉末,辣得哇哇亂叫,和那個卷起褲管惡恨恨寫字的形象毫無聯(lián)系,“其實我很溫柔的。”他抽著氣說。
要說直觀上與傳統(tǒng)書法最大的不同就是這批陽江青年的書法,若不是依靠作品旁邊的文字注解,任誰也不知道他們寫了些什么;而仔細一讀,恐怕更加困惑,取代了唐詩宋詞的是沒頭沒腦的新聞段落字句(如“世貿(mào)廢墟清理完畢”,“小泉自爆20歲失去童貞,參加脫口秀”等等),有的滑稽,有的沉重,有的不知所云。
“抄寫的是這個時代的新聞,”鄭國谷說,“將來人們再來看,至少了解我們是這個時代的,而不是2002年抄的唐詩。”
以鄭國谷為首的這幫陽江青年認為他們的書法與傳統(tǒng)書法相比,是有空間感的,有生命的。“我們激活了書法!”鄭國谷喝了一杯西瓜汁后,不無自信地宣稱。
在陽江的展覽中,一幫人沖進一棟他們自己蓋的房子“大鬧天宮”,陳再炎淹沒在一堆宣紙中,只露出手腳晃來晃去。到場的人都披上寫了書法的宣紙,“就像APEC會議人人穿唐裝,”鄭國谷說,“我們來搞個書法APEC,人人穿書法!”
香格納小小的畫廊容不下他們?nèi)绱撕鞣菫椋粠腿诉€是在復興公園茶室邊上找了個空房間,搭了個“顛覆之板”——一屋子鋪天蓋地的宣紙,揉碎揉皺了攤在泡沫板上。在板下按摩搖擺器的作用下,散發(fā)著墨香的“書法們”奇怪地蠕動著。鄭國谷說在陽江展覽的時候,就引來了一些收垃圾的師傅,興奮地天天來觀望,希望快點收拾殘局。大概他們發(fā)夢也想不到這堆“垃圾”又運到了上海。
紗業(yè)亞和孫慶麟逛街回來了,孫慶麟為了配合外灘的萬國建筑群,特地穿了件印有紐約摩天高樓的花襯衫;沙業(yè)亞跑了半天沒買到上海出的太極拳VCD,又累又有點沮喪,一屁股坐下來呆呆地望著在搖擺器催眠般的節(jié)奏下移來動去的一片“書法之海”,“越看越好看,都不想走了。”他嘟囔著。
這時進來了一個身板硬朗的大叔,研究了一會兒監(jiān)視器,終于很高興地弄明白了屏幕上放的就是屋子里的這堆東西,然后轉(zhuǎn)身小心翼翼地問鄭國谷,“這是什么呀?”
“書法。”鄭國谷操著廣東普通話。
“哦!沙發(fā)!是沙發(fā)!”大叔恍然大悟,大聲對屋外探頭探腦的同伴叫道。
你去看書法,還是坐沙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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