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屆批評家年會上,第一期《批評家》雜志發(fā)到與會者手里,發(fā)行成了高嶺在會下聊天的主要話題,此外,他還談了對一些商業(yè)化傾向比較嚴重的平面媒體的一些看法,希望我從一個老編輯的角度,談一下對這些媒體的看法。我和高嶺認識是在當《美術》當編輯的時候,記得當時何溶和栗憲庭已經(jīng)離任,邵大箴、髙名潞上任不久,高嶺是剛出頭的撰稿人,那時他還在北大讀研。
80年代的《美術》雜志,也就是何溶和邵大箴執(zhí)政時期的《美術》雜志,是一本極為簡樸的專業(yè)雜志,32開,72P,膠版紙印彩頁,報紙紙印文字頁,只有封面封底用銅版紙,那還是后來的事情。《美術思潮》要加個更字,連彩頁都沒有,印刷質量應當用低劣來形容。那時的藝術家和藝術媒體都沒有商業(yè)利益可言,評論家也就拿點稿費。藝術家的最高理想也就是能參加全國美展和在媒體發(fā)表,賣錢的事情只有個別出入使館的藝術家敢想,因此,很多畫都是展覽完蓋掉再畫另一副。批評家(那時叫“美術評論家”或“美術理論家”)的最高理想也就是寫出的文章有地方發(fā)表,能在《美術》雜志發(fā)表就算登天了。當時《美術》雜志每天的都有大量來稿,一個月下來真是數(shù)量驚人,但能選上的也就20篇上下,其中,不改不刪原封不動發(fā)表的是鳳毛麟角。即使是入選的稿件,也像當時持票排隊購物一樣,要耐心等待,除非是特殊人物。
如今的藝術媒體已經(jīng)多到看不過來的程度,紙張和印刷質量已經(jīng)與國際接軌,網(wǎng)絡媒體已經(jīng)可以達到現(xiàn)場直播,但稿件的學術質量卻明顯下降。其中的原因相當復雜,第一,重量級批評家變?yōu)橹亓考壊哒谷恕⑺囆g機構負責人,撰稿時間被大量占用,乃至長期封筆,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梁常勝才在一次研討會上提出批評家能不能不策展,就把批評搞好。我是當時唯一一個站出來說我不策展的與會批評家,結果還被晚輩說成嫉妒策展人的風光。第二,急于出頭的浮躁心態(tài)使催生出大量罵派文章,以至于成了第二屆批評家年會的核心話題。這類文章在網(wǎng)絡媒體上最多,語言也最為暴力,當“語言暴力”成為出名的捷徑時,學術質量完全失去了其必要性。第三,名人效應和速度要求使訪談在稿件中的比例越來越高,王志亮最近做的藝術媒體內容的統(tǒng)計表明,訪談在幾種主要平面媒體的文章中都占有重大比例,據(jù)說有的還收版面費。這種口語化的文本,有其生動的一面,但學術質量也會隨之降低。還有一種訪談是機構負責人訪談,這種訪談很難用學術質量來衡量。第四,收費版面的普及使商業(yè)標準沖擊乃至取代學術標準成為普遍現(xiàn)象,當然,所有媒體都希望同時兼顧兩種標準,但這正做到這一點是相當困難的。
作為老編輯,我不想從道德角度評論藝術媒體學術質量降低的問題,盡管這個問題是有目共睹的和應當改變的。今天的媒體,要養(yǎng)活全部工作人員,而且還要開出“待遇留人”的工資。吳鴻就直截了當?shù)馗嬖V我他那群“小弟”等著他開工資,瀏覽量上不去,收入就上不來,就無法養(yǎng)活這些員工。這的確是所有藝術媒體所面臨的問題,但從長遠的角度看,我相信學術性還是藝術媒體的立足之本,之所以學術質量降低成為一個帶有普遍性的問題,前幾年當代藝術市場的火爆局面使藝術媒體能夠分享市場成果,從而導致眾多以營利為目的的藝術媒體的出現(xiàn)。如同商業(yè)化沖擊了藝術創(chuàng)作的學術環(huán)境一樣,商業(yè)化也沖擊的批評寫作的學術環(huán)境。這種沖擊是必然的,同時也是持續(xù)不下去的。這是因為,現(xiàn)當代藝術的價值已經(jīng)不在于作品本身材料與技能,而是依賴其藝術史價值和社會學價值,也就是通常說的“學術定位”,從量的角度講,是靠有效批評話語的“堆積”,這就是為什么藝術家或畫廊經(jīng)常找多為批評家撰文并愿意給以按字論價的“潤筆費”的原因。于是又產生了“坐臺批評”的問題,既然是收費文章,難免有“看在錢的面子上”的可能,產生我在《從失語到浮躁的中國當代藝術批評》中說的“市場經(jīng)營者用錢指揮藝術家‘推磨’,藝術家把錢的一部分拿出來指揮批評家‘推磨’”的問題,這也是罵派以道德家面孔出場并獲得罵的勇氣的原因。
在理清商業(yè)化與藝術媒體的學術質量降低的關系之后,剩下的就是如何解決問題了。解決問題無非是主觀和客觀兩個方面。我反對以道德主義的方式從主觀方面解決問題,我一貫認為,道德是用來律己的,用以律他就等于剝奪他人合法權益,成為一種非法制裁他人的卑鄙手段。我認為,應當以學術的尊嚴對抗金錢的尊嚴,這需要批評家的思想修煉,這種修煉不是要建立對錢的蔑視和對有錢人的敵意,而是在學術中找到價值、尊嚴、愉快和寧靜。事實證明,只要你對錢和有錢人產生敵意,就無法避開錢的價值沖擊力,就無法確立學術的價值和尊嚴,于是學術只能帶來焦慮和浮躁,無法帶來愉快和安寧。也只要你在學術中找到價值、愉快和安寧,錢和有錢人才來尊重你。我和大大小小的“資本家”也有過些接觸,他們總的來說是尊重“知本家”的,也有不少有錢的藝術家朋友,他們也是尊重批評的學術水平的。人嘛,除了溫飽就是尊嚴和自我實現(xiàn)了,我已經(jīng)溫飽不愁,批評的學術性即是我的尊嚴所在也是自我實現(xiàn)路徑,我還等什么呢?非要成為世界首富才去追求學術的尊嚴?至于罵派,我是從來不怕的,他們的道德主義打擊在我面前從來沒贏過也永遠沒有勝利可能,不信就再試試!
從客觀方面說,沒有學術支持的當代作品就是材料的組合,于是其在商業(yè)價值只能是泡沫,泡沫就早晚要破滅,到破滅的時候學術支持就自然恢復了意義。如果是坐臺式的支持或叫做偽支持,那肯定吃不到真正的支持作用,不用罵就會出局。到那個時候,自然會有人愿意出資辦學術性強的藝術刊物,叫不叫藝術基金都不重要。實際上,這種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并有擴大的趨勢。批評家年會得到商家贊助,《批評家》雜志也得到了資金的支持,德山藝術空間和墻美術館都出自贊助學術活動,只承辦學術性強的展覽。德山的考云岐和墻的李國昌早已成為學術研討會上的常客,在他們那里,資本絕對不是歧視“知本”的本錢。
2008年11月30日于重慶黃桷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