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迪安

從去年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到今年慶祝新中國成立60周年，為我們思考歷史、立足當代和面向未來提供了獨特的時間坐標，特別為我們梳理中國美術在改革開放新時期所獲得的歷史經(jīng)驗與成果提供了難得的機會。今年春天，當我聽陳章鵬先生說到要編輯一本《泉州現(xiàn)代藝術群體文獻匯編》，而且這項工作得到了地方政府的積極支持并將在文獻匯編出版之際舉辦相關藝術活動，我深深感到高興和欣慰。

改革開放掀開了中國社會發(fā)展新的篇章，也為中國美術帶來了思想解放、開拓創(chuàng)新的“藝術的春天”。作為改革開放新時期中國美術的親歷者，我清晰地記起當年整個中國畫壇活躍的藝術思潮和單純樸素的藝術理想。為了反撥“文革”的極左文藝思想，為了復蘇被扭曲和壓抑了的藝術感覺，為了爭取藝術的自由表達，回歸藝術的發(fā)展規(guī)律，全國各地涌現(xiàn)出老中青幾代人共同探索的喜人氣象，而當時正值青春奮發(fā)的一代年輕藝術家更是以鮮明的銳氣，作時代的弄潮，走在了新思想新觀念的前列。在泉州形成的“閩南畫派”，就是在全國青年群體現(xiàn)象中突出的一個，并且在福建畫壇開風氣先河。打開這本“文獻匯編”，“閩南畫派”成立的慷慨宣言，畫派成員的探索鋒芒和當年群體活動的熱潮歷歷在目。在他們?nèi)后w的“宣言”和每個成員的思考中，充滿了對“新藝術”的憧憬，其中帶有濃厚的藝術啟蒙色彩和理想主義信念，也具有向世界開放的胸懷和眼光。在那種把藝術與人生、藝術與社會、藝術與世界連為一體的集體意識中，個人的藝術就是社會的藝術，藝術的世界就是整個世界，透溢出極為單純而又極富熱情的文化心理沖動。

現(xiàn)在看來，以陳章鵬、黃清琪、蔡展龍、林劍仆、吳永安、李默爾、彭傳芳為代表的“閩南畫派”群體有許多重要的優(yōu)長特征，他們首先肯讀書，肯思考，在文化學識上跟上了時代，所以提出的觀念雖然稱不上宏大的理論敘事，但洋溢著文化的理性和批判性的鋒芒，向自己也向畫壇提出了課題，在思想層面顯露出思辨的氣質(zhì)。他們同時以“閩南人”特有的開朗性格和開放意識參與整個中國畫壇的思想解放大討論，積極吸收西方現(xiàn)代主義藝術創(chuàng)新的經(jīng)驗。也許，泉州這塊南國熱土本來就充滿思想探險的基因，鄭和下西洋的風帆從這里展開，剌桐港曾經(jīng)迎來世界的文明與文化，不同的文明因子在這片濱海熱土上碰撞交織，養(yǎng)成了濃郁的“世界性”的文化氛圍，也滲透在泉州人的性格之中。因此，“閩南畫派”一開始就是開放的，這種開放的姿態(tài)使得它的影響不僅在本土本地，而且引來了許多關注和期待。當時擔任福建省美協(xié)主席的丁仃先生就給予“閩南畫派”以熱忱的支持，在當時畫壇思想解放的程度還不完全一致的情形下，丁仃先生的支持意味著老一輩藝術家的胸懷和膽識。此外還有包括臺灣的畫壇名家劉國松等不少外地藝術家、理論家的關注和支持。更為重要的是，作為改革開放時代第一個前來中國研究中國新藝術的美國學者柯珠恩夫人聞知“閩南畫派”之后，專程到泉州考察訪問，和畫派成員們結為好友，在她所著的《中國新繪畫：1949-1986》一書中，詳細論述了“閩南畫派”的活動和創(chuàng)造。這本著作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作為介紹新中國藝術反思“文革”，呈現(xiàn)歷史性變遷的第一本專著，在美國和西方產(chǎn)生了充分的影響。就在今年春天，柯珠恩夫人來北京見到我時，還充滿感情地回憶起“閩南畫派”給她的深刻印像。

“閩南畫派”不僅在“宣言”上顯示出思考的鋒芒，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也同樣顯示出探索的勇氣。當時的畫壇，正在匡正主題先行和為政治服務的藝術創(chuàng)作方法，提倡多樣化的語言探索，特別希冀用個性的解放形成畫風新象。“閩南畫派”的成員各家，在水墨、油畫、水粉水彩等方面都作出了積極的創(chuàng)新。他們從哲學、歷史、生活的不同角度切入，將自我的感受與哲思結合起來，把藝術的直覺與閩南文化的傳統(tǒng)結合起來，把表現(xiàn)的形式與現(xiàn)實的關注結合起來，從而畫出了一大批在共性上充滿表現(xiàn)力而在個性上充滿自主意識的作品。陳章鵬的油畫以“直覺”見長，個性突出，造型強烈；吳永安的油畫浸染著文化的感性，在表現(xiàn)性的筆觸中含著詩意；林劍仆的水墨戲劇人物變形豐富，筆墨酣暢，尤其在用筆用線上透溢出南方畫家的聰明靈氣……都給當年走訪過他們畫室的我留下過目不忘的感受，至今想來就在眼前。這些在今天看來都屬于藝術表現(xiàn)應有的自由風格之作，在當時的條件下卻是非同一般的創(chuàng)作，是冒著遭受保守觀念的壓制與批評的藝術探險，是對自我也是對藝術的超越。他們在藝術上的這些作為，對于他們來說是寶貴的經(jīng)歷，對于中國美術在曲折中前行的歷史，則是寶貴的積累。

這本“文獻匯編”之所以可貴，還在于它以整體的目光將“閩南畫派”的后續(xù)篇章兼容進來， 為更大的閩南文化創(chuàng)新作出了歷史的記錄。在“閩南畫派”群體之后，泉州的“BYY畫會”、“T藝術工作室”接續(xù)了前輩的薪火，進一步形成泉州地區(qū)的美術探索態(tài)勢。這兩個畫會由更多從1980-1990年代美術學府畢業(yè)的畫家組成，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更多感受時代的變遷，特別在文化觀念與藝術表達這一新的課題上展開研究。他們的作品不僅僅是個性的，同時是觀念的，反映了對市場經(jīng)濟、都市化和信息時代許多新的社會現(xiàn)實的感受，語言風格具有從現(xiàn)代走向當代的特質(zhì)，也由此讓人看到當代藝術的延伸和發(fā)展。

以一個畫家的身份輯成這本“文獻匯編”，資料如此翔實，內(nèi)容如此豐富，結構如此清晰，我要對陳章鵬先生表示深深的敬意！這里包含了他對歷史負責的精神，也包含了三個藝術群體全體成員對自己和時代負責的精神。它的出版，將為美術史研究和寫作提供了可信的文獻，也為認識泉州地區(qū)美術發(fā)展的特色提供了依據(jù)，更為推動美術創(chuàng)作在新的形勢下的繁榮作出了貢獻。我想，除了我的高興和欣慰，所有讀到這本“文獻匯編”的人都會感到高興和欣慰。

2009年8月于北京

（此文為《閩南畫派?BYY畫會?T藝術工作室——泉州現(xiàn)代藝術群體文獻匯編（1979～2009）》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