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張大千:為把假畫全盤托出
時代周報:為什么要做張大千研究?
傅申:我在臺北“故宮博物院”第一篇論文是《巨然存世畫跡之比較研究》,寫五代宋初的 “董巨派”:董源跟巨然。我把臺北故宮巨然名下的作品、海外收藏的巨然作品都整理了一遍,厘清了很多假畫,同時也有我認為是元代吳鎮(zhèn)畫的。海外有假的巨然,我研究過是張大千畫的,后來那張畫賣到了大英博物館。我到普林斯頓的時候,寫了一本大書叫“Studies in Connoisseurship”,那里面有很多石濤的畫,要研究它,非碰到張大千不可。
時代周報:張大千是假石濤的高手。
傅申:后來研究徐青藤、八大山人,時常會碰到張大千。我就立定一個志愿,很多人研究歷代的古畫,可以找出一些假畫來,但要找出是張大千畫的就不容易。我個人對張大千了解以后,就可以把他做的歷代的假畫全盤托出。張大千像孫悟空一樣,拔一根毫毛就變成另外一個人,但那根毫毛有基因。我沒有那么科學(xué),但是一個人的筆下會有一些共同的特點,有些習慣改不了,那就是鑒定上的DNA。
我研究的結(jié)果是:張大千做假畫是他研究、學(xué)習、臨摹、仿古的一個副產(chǎn)品,絕對是副產(chǎn)品。但經(jīng)濟效益也是有的。三十來歲的時候,他的畫雖然有市場,但是賣得不會像古畫那么高,他的畫要到四五十歲才賣得特別好。所以早年他模仿了一些石濤、八大,很多日本人喜歡,并不是張大千自己去推銷的。他隨手畫一些假的古畫—那個時候家境已經(jīng)中落—賣掉以后,一大家子要過生活。
時代周報:你認為張大千是什么樣的人?
傅申:我見過張大千兩次,有一次還討論了假畫。張大千絕頂聰明,而且絕對勤奮。一個成功的藝術(shù)家,有天才沒有用,不用功絕對沒有用。他又是最用功的一個書畫家,到哪里都帶筆墨紙硯,住定旅館馬上把畫室布置好。我研究他很多年,收集他的各種作品,用了一大堆資料,但每一次拍賣展覽,都有新的作品出來,數(shù)量真是驚人。在臺灣,他到中南部一個林場休息幾天,人家招待他。招待免不了吃飯,一桌子人,當?shù)氐拿慷紒砹?,吃飯以后到隔壁喝茶,隔壁是一張大畫桌,筆墨紙硯都擺好了,主人包括廚子,每個人一張。他原本要去休息一下,結(jié)果比在家里更忙。他有一句話:“著了袈裟事更多!”
與何懷碩爭論:張大千是否八大畫家之一?
時代周報:你有沒有看過何懷碩先生的著作《大師的心靈》?選了近百年八大畫家,唯獨不選張大千。
傅申:何懷碩時常跟我抬杠,我們住隔壁。他也佩服張大千的技法之高,模仿能力之強,史上少有,但是他說缺少藝術(shù)家的氣質(zhì)。他喜歡林風眠、傅抱石、李可染這一類,自己也受到他們的影響。我做張大千的研究花了很多時間,他贊同我做這個研究,但他反對把張大千當作第一流的畫家。他的看法是:張大千缺少個性、創(chuàng)造性,模仿誰就像誰??墒俏矣X得,不管張大千畫什么,也是別具一格,一看就是張大千畫的,不是石濤、八大,也不是齊白石—光畫荷花都成一家了,畫潑墨潑彩也是創(chuàng)新。劉海粟說張大千學(xué)他,假的,我查了劉海粟的作品,潑墨潑彩都在張大千之后。劉海粟創(chuàng)作的潑墨潑彩,紅紅綠綠難看死了。劉海粟是劉大炮,氣魄也很大,活得也很久,生命力也很強,當然也了不起,但是在繪畫上的才能,不是那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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