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與新
記者:當代藝術魚龍混雜或者說令人眼花繚亂,當然也有能夠產生深遠影響的作品。當代藝術的審美價值正在重建之中,人們應該如何分辨良莠?
巫鴻:當代藝術的定義有很多種。我們可以說就是現(xiàn)在發(fā)生的,最新的,這或許可以被稱為“當代”。我們有一些批評家,可能得到邀請去看展覽,他就會去看,然后談論這個展覽的好壞。但這樣基于對一個個別展覽的印象所下的結論或許是不嚴謹的。
如果是一個更嚴肅的批評家,他的工作就是去做一些歷史性的比較工作。他關注的不應僅僅是一個或幾個展覽,而應該囊括藝術家的背景、從前的作品、以前的創(chuàng)作與現(xiàn)在的關系,包括這個展覽在他整個創(chuàng)作脈絡的意義。
當代美術的重要性當然是“新”,不新就無所謂“當代”。但這也就牽涉一個問題:如果一個評論者不知道“舊”,他當然不可能理解“新”在何處。所以,當我談論到當代藝術家的時候,我更愿意了解他們的來龍去脈。比如,我喜歡與他們進行深度談話,看到他們不為人知的作品,這些作品讓我能夠對他加深理解。再比如,我曾經為藝術家策劃過草圖展,他們的筆記和草圖我都很有興趣,雖然這并非他們的正式作品,但我認為,這對人們了解這些藝術家相當重要。所以,在當代藝術的研究上我是希望回歸到個人的。
歷史研究和當代藝術研究無法分割。在我教學的過程中,我也會注重學生的美術史功底。在國外,一個當代藝術策展人必須學習美術史,不懂得歷史,如何談論當代?
記者:中國當代藝術與中國傳統(tǒng)藝術的審美標準存在一定隔閡。但現(xiàn)在,當代藝術在中國也形成了一股潮流,資本的潮流。審美意義上的價值體系在大眾中間的基本成型需要哪些條件?
巫鴻:“中國當代藝術”這個詞本身就很復雜?!爱敶囆g”一般說是世界性的,在美國就很少用“美國當代藝術”這個詞,而只稱“當代藝術”。但是在中國就往往用“中國當代藝術”,我覺得這個詞還是有必要的。因為中國有自己的傳統(tǒng),社會環(huán)境、政治環(huán)境都與西方不同。因此“中國當代藝術”有兩個含義,既是當代的、全球的,同時又是中國的。你提的這種美學上、價值觀的鑒定,如果指的是在“當代藝術”領域,那么兩點都很重要。
如果我們把一件藝術品稱為“中國當代藝術”,你就必須在評論的時候說出它的“當代性”在哪兒。這個概念說起來很簡單,大家都用這個詞,但是真正在評論時,就必須牽扯到這個藝術家很多做法背后的原因。在具體分析的時候,我認為,“中國性”和“當代性”同樣重要。
嚴肅的藝術批評
記者:你寫了一些關于當代藝術的書。如果將當代藝術的過往作為一段歷史來書寫,可能帶來一些問題,比如當代藝術家大都還活躍,你怎么解釋“當代藝術何以成史”這個問題?
巫鴻:我的看法是:做古代美術史研究,你總是會用一種結構性的理論,或是去試圖分類。當代藝術的研究我覺得也可以用一些歷史的方法,比如研究過程、研究變化。
我的書里很少會做某個藝術家是“最好的藝術家”之類的價值判斷,因為沒有歷史的距離,目前誰都無法決定這個東西最后的價值。我描寫的只是這個藝術家怎么發(fā)展和變化,這是我比較喜歡研究的問題。我覺得在這個問題上,我可以避免直接回答“當代藝術何以成史”這個問題。做古代史和現(xiàn)代史最大的區(qū)別,就是這個藝術家一個是死了一個還活著;古代的藝術家死了,已經成為過去。當代藝術家不但活著,而且會變化,今天這樣,明天可能就會不一樣;也可能成名的藝術家會被商業(yè)化,或者現(xiàn)在不甚知名的將來會很重要。這些都在不確定之中。
對藝術品作很簡單的價值衡量,這不是藝術史家的思維方式。當然,研究當代藝術和研究任何藝術一樣,有很多不同的方面,寫法也不一樣。不是所有的人都必須像我這樣談論當代藝術。
記者:中國的藝術品市場里,拍賣行的影響非常大。而在西方,畫廊也會起到很大作用。同時,美術館則在當代藝術的價值坐標中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你是OACT當代藝術中心的學術顧問,想聽聽你對畫廊和美術館各自功能的看法。
巫鴻:拍賣行對中國當代藝術品價格的影響力確是非同尋常,但是決定一個藝術家最后的價值并不是拍賣行,也不是畫廊,而是藝術批評、藝術史研究和美術館收藏的綜合體。這個綜合體決定藝術家在歷史上的地位。一個藝術家今年可以非常昂貴,但過了若干年完全可能銷聲匿跡,這種情況太多了。
就目前所見,2008年,中國當代藝術的價位達到高位,到2009年就有所下滑。完全依靠一時的價格來決定藝術家的價值是非常不可靠的。那么,什么是可靠的?就是那些從事美術史研究的、那些嚴肅的專業(yè)性美術館的專家。他們收藏每一件藏品都需要足夠的理由,而且,收藏也不應該是收藏藝術家的名號,而是應該仔細研究作品本身。我認為,最終要確定藝術家或者作品的文化價值還是要靠學者的研究、要靠嚴肅的藝術評論家。畫廊和拍賣行當然會起作用,但他們大多僅僅決定一時的價格。
記者:對當代藝術的評判還是要交給藝術評論家。說說你對藝術評論的看法。
巫鴻:我很鼓勵一些評論人去寫一些比較嚴格的批評,當然是基于在一個展覽有比較深刻看法的基礎上。我非常敬佩《紐約時報》的一位評論者,文筆好,見解獨到。他雖然不是寫美術史的,但他的文章讓我學到很多。很有意思的一點,他與藝術家劃了條很清楚的界限,他很少出席開幕式,而是第二、三天悄悄去看展。因而,他可以保持一個非常冷靜的距離,能夠進行真正的批評。這種評論人才是我們需要的。
這種獨立的評論應該由誰來做?肯定不能是畫廊和策展人,因為它們與利益相關,身在其中。而必須是一個獨立的機構,我覺得媒體應該來做這件事兒。目前有本雜志叫《藝術界》,有些年輕人寫的評論文章開始有點獨立評論的味道。但是,這本雜志發(fā)行量不是太大,比較小眾,而且語言還是太偏理論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