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提到中國在解放前基本沒有受到包豪斯的影響，并不是說沒有受到現(xiàn)代設計的影響。我國最早的設計教育，應該是從圖案、工藝美術開始的，而最早參與這個工作的人都是早期到外國留學的學生，其中有陳之佛、龐薰琴、雷圭元、鄭可這么幾位先驅。

陳之佛應該是中國最早出國學習設計的人，他是浙江余姚人，十五歲入學縣錦堂學校農科預備班，1916年畢業(yè)于杭州甲種工業(yè)學校機織科，留校任教，編寫了第一本圖案講義。1918年赴日本東京美術學校工藝圖案課學習，是第一個到日本學工藝的美術留學生，陳之佛當時是公費留學生，他在二十八歲學成歸國，受聘上海東方藝專圖案科主任，這時候他開始從事書籍設計，設計了《東方雜志》這些出版物。他還在上海創(chuàng)辦尚美圖案館。他在三十二歲南下廣州，在廣州市立美術專科學校擔任圖案科主任，在中國第一個開始了圖案課程。這個廣州市立美術專科學校是1922年由胡根天創(chuàng)立的，當時它的地址應該在中央公園，也就是現(xiàn)在的人民公園。在廣州藝術教育歷史中，陳之佛這個人的地位很少有人提到。

陳之佛在廣州工作兩年后返滬，任上海美專圖案系教授，三十五歲赴南京執(zhí)教中央大學藝術系的圖案、色彩學、藝術人體解剖學及美術史，開課著述，頗多建樹。陳之佛的教育影響了三個地方：上海、廣州、南京。抗戰(zhàn)爆發(fā)后，北平藝專、杭州藝專內遷合并為國立藝術專科學校，在重慶建校，1942年陳之佛出任校長，兩年操勞而病倒不得不辭職返回中大。陳之佛在中央大學執(zhí)教的歲月最長，原中央大學七個院在1952年院系調整中，師范學院改為南京師范學院，其中藝術系改設南京藝術學院，并由陳之佛擔任副院長。解放后他應文化部之邀，主編《中國工藝美術史教材》，是中國比較早期的設計史教材，到1962年初，當編撰告一段落，他回南京休假，終因操勞過度，突然腦溢血急救無效，于1月15日病逝，享年66歲。

關于陳之佛和包豪斯的直接關系，我迄今沒有看到，估計主要是來自日本設計教育的間接影響。目前提到他曾經介紹包豪斯到國內的，僅僅只有張道一的《尚美之路》一書中有提到，說他在1929年在《東方雜志》上發(fā)表《現(xiàn)代表現(xiàn)派之美術工藝》一文，介紹了工業(yè)產品設計，涉及包豪斯。查這篇文章，陳之佛提到的是Breuhaus，德國沒有這個學校。如果陳之佛提到這個名稱是正確的話，應該是建筑家Fritz August Breuhaus (1883–1960)，因此估計陳之佛并沒有直接介紹過包豪斯，但是他推行的圖案教學，工藝美術教學，是最早間接受包豪斯設計教育影響而形成的。

龐薰琴對設計教育的推動更加直接，龐薰琴（1906－1985）在1921年在震旦大學學醫(yī)，后輟學，留學法國敘利恩繪畫研究所（Academie Julien）和格朗特歇米歐爾研究所。1932年回國后，在上海美專、新華藝專、昌明美術學校任教，與倪貽德等組建了中國藝術史上第一個現(xiàn)代藝術社團“決瀾社”，1936年后分別任教于北平藝專、四川省立藝專、華西大學、重慶中央大學、廣東省里藝專、中山大學。1940年代后受時代影響，轉而認同現(xiàn)實主義風格，與人共同組織了中國共產黨外圍組織“現(xiàn)代美術會”。1949年在中央美院華東分院（原杭州國立藝術專科學校，之后是浙江美術學院，現(xiàn)在是中國美術學院）任繪畫系主任、教務長等職，1953年任北京中央美術學院實用美術系研究室主任。1956年參與籌建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任副院長。1957年被劃為右派，撤銷職務，遭到批斗。文革期間任裝飾美術系教師。1979年恢復名譽。

龐薰琴的回憶錄《就是在這樣走過來的》，這是了解中國和現(xiàn)代設計關系的很重要的一本文獻。我最早看到這本書是在1989年，當時是在美國訪問的龐薰琴的女兒龐濤送給我的。當時我注意他提到自己去參觀包豪斯校舍，是在1929年，這是我看到最早的國人參觀包豪斯的記載，對德紹包豪斯校舍的設計有很詳細的記錄。而龐薰琴本人回國之后多年努力于設計教育，奠定了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的基礎，也應該是受到包豪斯的影響的。

這個時代出國學習設計的還有雷圭元，李有行、祝大年、沈福文這些人，其中雷圭元留學法國，其他幾位都是留學日本的。他們回國都帶回了現(xiàn)代設計教育的思想。特別是李有行，他在1938年和龐薰琴等人合辦了“中華工藝社”，1940年成立了四川省藝術專科學校，他擔任校長，比較明確的提出了藝術和技術的結合，他當時在學校中開始的基礎課中，已經有類似后來構成課程的內容，并不是簡單的圖案教學，這是一個很突出的發(fā)展。四川藝專還出版了校刊《技與藝》，概念非常前衛(wèi)，這本刊物第一期中，對教育體系也有系統(tǒng)的闡述，中國早期的設計教育體系，在四川藝專的探索中很特別的強，因為龐薰琴先生在抗戰(zhàn)時期也在這里教學，因此在他的回憶錄《就是這樣走過來的》中有記錄。在這本書里面，也提到了龐薰琴在1945年和陶行知先生討論藝術設計學校的概念的討論。

在宣傳現(xiàn)代設計、包豪斯方面，在上海也有所見，設計家張光宇在1932年出版了《近代工藝美術》這本書，其中有相當大的篇幅介紹現(xiàn)代設計教育，其中提到了包豪斯，當時是翻譯為伯綏司（Bauhaus）的。這本書是上海的中國美術刊行社出版的。（王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