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逸飛逝世后,悲痛中的凡一平表示,他一定要放下手中的一切活,去參加陳逸飛先生的告別儀式,以表達深深的懷念之情。
4月19日,凡一平拉上廣西電視臺的記者,飛往上海。4月20日,凡一平趕到陳逸飛告別會現(xiàn)場,默默地向陳逸飛遺體告別。
2005年4月20日的上海,車特別堵。
早上8點50分,我就已經(jīng)坐在車上。我跟出租車司機說,去龍華殯儀館。然后我又問,從這里到龍華殯儀館,二十分鐘能到嗎?司機回答,能。其實這個答案,昨天另一名出租車司機已經(jīng)告訴我了,在我從機場到達肇嘉浜路明珠大飯店的時候。我問這里離龍華殯儀館遠不遠?司機說不遠,二十分鐘能到,快的話一刻鐘。
但今天二十分鐘的路,走了五十分鐘。
司機看著越來越堵的車龍,覺得奇怪,自言自語說鬧不明白,今天。我看了看他,說陳逸飛追悼會……懂嗎?他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的樣子。在龍華殯儀館附近,我迫不及待下了車,因為我肯定走會比坐車快。
我無須問路。在我眼里,盡是黑衣墨鏡的人群,他們像河流一樣只流往一個地方。我只需跟他們走,因為我料想他們和我一樣,是來送別陳先生的。如果說我和他們有不一樣的地方,就是他們大多來自上海,而我來自遙遠的廣西南寧。
龍華殯儀館吊唁大廳前面的廣場,已經(jīng)匯集了上千人,而比匯集的人更多的,是從大廳里鋪排到殯儀館入口的花圈——數(shù)萬朵白凈的百合編成的花圈,像一幅數(shù)百米的美麗畫圖,獻給中國杰出的視覺藝術家陳逸飛先生。
我的手上拿著一朵百合,將獻給我的朋友、知音陳逸飛先生。
追悼會開始的時候,我沒能走進大廳里,而只能從大廳外的電視大屏幕上看到里面的情況。當我看到陳先生躺在鮮花叢中,他的至愛親朋一一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我心里就想禱告,陳先生,我已經(jīng)到了離您不能再近的地方了。如果您感覺到我的到來,如果您不怨我寫了《理發(fā)師》,那么就允許我進去吧,讓我看您最后一眼,是在您的身邊,而不是在屏幕上。
吊唁大廳的入口,忽然有了松動。被阻在外面的人群,逐漸可以進入。我想我的禱告,陳先生一定是聽到了。在眾多愛戴他的人里,我不是他非見不可的人,但是他想見我。
陳先生,我來了。我一面鞠躬一面在心里說,陳先生,我對不起您,因為是《理發(fā)師》把您累倒病逝的。陳先生,您放心,您在天堂,也一定會看到《理發(fā)師》的,因為這是您的電影!
我緩緩地移步,但我的目光,卻始終不離陳先生。他安詳?shù)靥芍樕媳M管沒有了往日平易親和的笑容,但看上去仍然是謙和的、儒雅的。他的衣服甚至都沒有更新,款式和風格就跟生前的一樣。我注意到他的襯衣,是純棉的粉紅色,跟他最后一次在南寧和我見面時穿的那件一模一樣!這是他和我談《理發(fā)師》的時候穿的衣服,難道?我的心猛地發(fā)顫。握過陳先生年輕夫人的手、他大兒子的手,走出吊唁廳,我的心仍在震顫,久久不能安定。
我給在上海公干的老鄉(xiāng)潘柄康打電話,我說柄康,我現(xiàn)在在龍華殯儀館,剛參加陳逸飛的追悼會出來。現(xiàn)在離回南寧的航班還有七個小時,你能不能給我找一輛車,我想去一趟朱家角。潘柄康二話不說,說可以。我又說你可能不知道,朱家角有一座放生橋。潘柄康聽了,像明白什么,說我陪你去。
一個半小時后,我和潘柄康來到了朱家角,來到了放生橋。我和潘柄康一人拿著一袋魚。我們把魚放進河里。看著游動在河水中的魚,我說,陳先生,但愿您在天堂,一樣如魚得水。我永生感激您、懷念您,陳先生。
永記逸飛
凡一平對陳逸飛的第三個評價:他是一個值得永記的人。
陳逸飛第二次來南寧,還是因為《理發(fā)師》,還是因為凡一平,還是因為時尚的模特大賽。
陳逸飛回去后,《理發(fā)師》很快就重新開機,凡一平心里高興。
此后凡一平加緊長篇的創(chuàng)作,因為陳逸飛當時對他說,即使不能親自執(zhí)導,也要投資拍攝這個作品。
哪知道,陳逸飛不能投資了。
我最后一次見到陳先生,是2004年10月23日到25日。也是在南寧,也是我去機場接他。他是來參加中國第十屆模特之星大賽的,他是總決賽的評判長,我是決賽的評委。這回我是名正言順去接他,也是名正言順地和他出現(xiàn)在公眾場合。但就在去比賽現(xiàn)場的路上,我們的話題還是《理發(fā)師》,還是《理發(fā)師》劇本。仿佛這近三年來,他的心中,就只有《理發(fā)師》。我們在一起住了三天,談了三天的《理發(fā)師》。那時候我已經(jīng)知道,《理發(fā)師》將于2004年大年初八重新開機了。在開拍之前,陳先生還是希望劇本能進一步完善。在這三天的討論中,我們最大的共識,是劇中的俞棉,必須在開場就出現(xiàn),她成為男主人公陸平亡命的原因,因為陸平救了她,為她后來嫁給陸平埋下伏筆。我提的這個設置得到陳先生的贊同,用了“錦上添花”來形容。如果沒有這次會面,恐怕《理發(fā)師》就少了這么一筆。
我沾沾自喜地憧憬著由陳先生執(zhí)導的電影輝煌燦爛的未來,想著我和陳先生繼續(xù)合作,因為陳先生聽說我在寫長篇小說,就說等長篇小說出來后,如果他不能導,他可以投資。卻從未想過,這竟是我和陳先生最后一次會面。
在南寧與陳逸飛告別,凡一平有一點什么預感,因為臨去飛機場前,陳逸飛主動提出來,要為凡一平留一幅字。現(xiàn)在想起來,真是意味深長。
而這一次,陳逸飛是帶著病出來的,凡一平還給他介紹藥方。
我看過陳逸飛給凡一平的那一幅字,落筆有種猶豫感。
10月25日下午,在臨去機場之前,陳先生提出給我留一幅字。我叫廣西電視臺的編導于小江找來紙墨和筆。陳先生揮毫給我寫下了“心靜致遠送凡一平友陳逸飛2004年10月25日”字樣的墨寶。他寫這幅字的時候,是一邊咳嗽一邊寫的。那幾天我見他一直咳嗽,就擔心問過他是怎么回事。他說是支氣管哮喘,老毛病了,沒事,可能是遺傳,因為他父親也有這種病。于是我還給他推薦了一種中藥,是我爸爸常用的,我爸爸也有哮喘病。但陳先生沒有放在心上。他喘著氣給我寫了一幅字。我萬萬沒想到,這墨寶竟然成了我和陳先生交往的絕筆!
悲痛的消息傳來,凡一平好一陣子反應不過來。
之前的一天,凡一平從網(wǎng)上得到陳逸飛因病住院的消息,還從手機上發(fā)去安慰和祝福的信。其實,這時陳逸飛已經(jīng)不能看信了。
2005年4月10日,上午11時左右,我忽然接到北京一家媒體記者的電話,向我證實陳先生是否病逝了。我當時懵了,立刻說沒有!不可能!然后我接著又接到另一家媒體記者的電話,向我詢問同一個問題。我再也忍不住了,就給陳先生的司機小劉打電話。小劉告訴我,陳先生確實已經(jīng)去世了。
當時我正走在南湖廣場上,陪《今古傳奇》、《古今故事報》的幾位故事期刊同行,聽到小劉的話,我就像樹一樣直愣愣僵在那里。緊接著從四面八方打來的電話,將我的手機打爆,我也沒有接一個。我還是不愿相信,陳先生就這樣走了。他最多只是病了。陳先生去世的前一天下午,我還給他的手機發(fā)了個短信,我說:“陳先生,我剛從網(wǎng)上看到消息,不管是真是假,我都祈福您身體健康。”這個短信沒有回音,直到陳先生去世十個小時后,他的司機小劉給我來電話,說凡先生,你留在陳先生手機上的短信,我打開后看到了。接完電話,我哭了。
不能忘記陳逸飛,不只是《理發(fā)師》,更因為他的人格,更因為他的藝術。
2005年2月15日,《理發(fā)師》在上海開機的那天晚上,陳先生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開機儀式的情況,并約我有空到上海或浙江探班。我因為忙于長篇小說的修改和出版,就一直沒去,想等關機再去。
我不可能去《理發(fā)師》的片場了,因為陳先生已經(jīng)走了。不管由誰來接任《理發(fā)師》的導演,我都不去。
但是陳先生的追悼會,我是一定要去的。陳先生,我要看您最后一眼,我要跟您說,陳先生,我對不起您,因為是《理發(fā)師》把您累到病逝的。但您是不朽的,陳先生,因為您是那么的盡善盡美,不論是您的人品,還是您的作品,都永垂不朽!
陳逸飛說要投拍凡一平的長篇小說《順口溜》,現(xiàn)在凡一平把它拿到陳逸飛所熱愛的上海去出版,以告慰九泉之下的逸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