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畫失敗了，一毀了之。一幢大廈建造得丑陋了，遺臭千年，少說也要上百年。如今要拆毀那些低劣的城市雕塑了，也頗費人力物力，真是何必當初。莫道事后諸葛亮，當初并非沒有大大小小的諸葛亮，但諸葛亮沒有帥印，發(fā)不了號令。

日本箱根雕塑公園里有一只數(shù)米長踞高空的巨大螞蚱，逼真，锃亮，大概是不銹鋼的。也是城雕，巴黎有一只翹起的巨型大拇指、新加坡有風翻中的柳葉、美國有一把羹匙與櫻桃……眼底天天見的這些細瑣物像被放大成龐然巨物，起到了驚世駭俗的新穎效果，誠屬藝人的巧思。繁忙的城里人活得很辛苦，終日奔忙高樓大廈間，抬頭低頭能常見到一些出乎意外又甚感親切的城雕作品，確是對緊張心緒的一種緩解與撫慰，并被引向超脫。

城建城雕展示了一個民族的風貌與驕傲。雅典柏德嫩神廟成為千古絕唱，斯芬克斯守護了地球數(shù)千年，它們的命運引起全世界的關(guān)注。阿房宮之焚太遺憾了，是遺恨，今日計劃重建，恐著眼于旅游資源，真能復其原貌，但愿如此。中國古代建筑因無能建高層，便以占地寬、墻厚、屋頂大、色彩濃等手法來顯示宮殿、王府、廟宇的威武與神圣。厚重的建筑物牢牢匍匐于大地，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與審美價值。今天將大屋頂移作20世紀高層明亮大樓的帽子，滿城爭戴瓜皮帽，將是怎樣一番景觀。何況，古建筑的厚重感與唯我獨尊的霸氣必須在空曠的環(huán)境中才得發(fā)揮，若困處擠擠樓群中，便顯得局促，寒酸。高層大廈具上伸感，與哥特克建筑倒異曲同工，如頭頂頂個六和塔或半個六和塔，則窘態(tài)難堪。外行人說城建，不怕見笑，應該你說我說。不久前有建筑師發(fā)表了一篇文章《試將巴黎比北京》，將東、西方的文化名城相比，將盧浮宮與故宮相比，將凡爾賽與頤和園相比，都頗貼切，但沒有將新巴黎拉·德芳斯的發(fā)展與北京城的發(fā)展作比較，文章似乎還該有下篇，下篇當涉及關(guān)鍵性的現(xiàn)實問題。

城雕離不開城建的環(huán)境，守宮門的獅子遷居到香港匯豐銀行前，只能說是緣于歷史階段的紀念物（系當年杭州藝專教授、英國作者魏達為上海匯豐銀行所作）。城雕依附于城建，吝嗇的高樓大廈不給城雕留下余地呢，城雕無奈了，城建乏味了。不過有些建筑確毋須配雕塑，尤其現(xiàn)代建筑，建筑物自身刻意于造型特色的獨立完美，自身就是杰出的雕刻作品。一般情況，城建先行，城雕隨之，夫唱婦隨，琴瑟諧和。自家城建呼喚自家城雕，要求天作之合，不容亂點鴛鴦。我70年代末去昆明，見到廣場中矗立幾塊仿石林的巨石，當時感到這是極好的城雕構(gòu)思，聯(lián)想到我的家鄉(xiāng)宜興，似乎也可用不銹鋼的線結(jié)構(gòu)來表現(xiàn)一把寫意而空靈的紫砂壺以迎來賓。打掉，打掉遍地蔓延的庸俗城建與城雕，祖?zhèn)髅胤健⒔鹑擞穹鸺把b腔作勢的洋垃圾……統(tǒng)統(tǒng)事先打掉。中國的建筑師與雕刻家本系一母所生，必將攜手創(chuàng)造自家風貌，世界奇觀。人們期望具民族魂的真正的現(xiàn)代城建與城雕的誕生！

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