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海灣里,一群群舢板像小懶漢似的躺在水面上搖搖晃晃曬太陽;大船不多,有的側(cè)著身擱淺在沙灘上,是病號,正接受人們的修補手術(shù);弄潮的兒童們正在玩什么呢,每次退潮后總有新發(fā)現(xiàn)吧!傍晚,船碼頭熱鬧起來,像趕廟會似的,籮筐、扁擔、手推車擠得密密麻麻,走路都不好下腳,不過籮筐里和小車里倒是空空的。沿堤岸一排長長的吃食攤也忙碌起來,都掛起了馬燈,生意還在后頭呢。暮色昏黃了,天際緋紅了,海波蕩漾著紅的、紫的、烏藍的濃郁色塊,船的墨黑厚重的身影在壓迫這些色塊,畫家們說這是油畫。別人不關(guān)心這里有沒有油畫,他們急切地在盼望漁船歸來。天黑以后,漁船陸續(xù)返航進港來,但已無法看清凱旋中的漁船風貌了,高高掛在天際的船尾上的紅綠燈便是凱旋的號角。船逐漸靠岸,人們呼喊、爭吵、吹口哨,鬧成一片,誰也聽不清誰的聲音。趁我沒有注意,小舢板早已在大船間穿來穿去忙開了,小懶漢好像變成活躍機靈的小偷了。金船銀船回來了,人們歡呼淘金者。確乎,燈光照耀下,船頭甲板上呈現(xiàn)著大堆大堆的銀元寶。那新鮮的帶魚和平魚,銀光閃閃,壘成一堆堆,耀著燈光,同成堆的銀元寶一模一樣,雖然我從未見過這么大堆的銀元寶。10月中旬,帶魚、平魚正多,是石塘漁村的白銀時期。分吧,搶分銀元寶的人們船上船下手忙腳亂地打招呼,抬籮筐,兒童們也擠進去逗樂、搗蛋。一筐筐沉甸甸的銀元寶被抬上岸,裝上小車,推到拖拉機麇集著的大道口,也就是我們所住的旅社的跟前,于是拖拉機開始轟隆轟隆打擾旅客們的安寧了。我惦念漁民,他們眼看著自己的辛勤勞動成果被分走,定感到幸福愉快呢或另有一番舍不得的心情?他們清晨三四點鐘就出海了,岸上見不著他們,我只能在燈下去瞻仰這些海上的英雄們,我懷念的更是被海風和烈日將皮膚熏曬成醬紫色的老漁民。但當船攏岸,船頭上站著的一群漁民卻都是青年小伙子,他們毫無倦色,看著人們抬走自己的勞動成果,并無什么惋惜的神情,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吧,如自己的產(chǎn)品不被歡迎,那才悲哀呢,何況他們有的是力氣,對勞動毫不吝嗇。他們畢竟比老一代有文化了,船上有半導(dǎo)體聽天氣預(yù)報,遇有情況提前返航,并可發(fā)電報聯(lián)系,出遠海捕魚半月一月無定期,沒現(xiàn)代化設(shè)備是太冒險了。海濱尚留有殘破了的大廟,爺爺們出海前總先來虔誠地祈求保佑。
我走在漁村和漁村間的山坳里,突然發(fā)現(xiàn)一群婦女在拋彩球,于是繞道趕過去看。有什么彩球可拋啊,那是彩色的圓形塑料水桶,她們依憑著崖壁,用長索將水桶拋下深潭去汲水,襯著深暗的崖壁,色彩鮮明的水桶七上八下地跳躍,也確乎像拋彩球一般好看。畫家只顧好看,人家在爭水,可不是鬧著玩,水緊張!水緊張,走不遠我又看見許多大水桶擠在山崖下的樹叢間,每只水桶里都帶著細細的橡皮管,許多橡皮管的另一頭又都集中到一個點上去,那是山泉流經(jīng)的轉(zhuǎn)折點。山泉緩緩流瀉,轉(zhuǎn)折點處積水也有限,那些橡皮管在爭著*,好像很不解渴,引得并不口渴的我也感到口渴了。久旱,水庫存水已很有限,守著大海缺水喝,將海水處理成飲水很困難嗎?這得請教現(xiàn)代化了。
旅社本來就不清靜,有一夜突然來了大批年輕旅客,住房客滿,有些都只能在過道打地鋪了,他們不停地來回走動,高聲談話,吵得我一夜未能入眠。正征兵,是各地來應(yīng)征的,第二天就要檢查體格,結(jié)合漁村特點,征的是海軍,在本地只征6名。我先想過,都是獨生子了,20年后征兵將有困難;漁村富了,勞力可貴,目前征兵就有困難吧?但事實上并非如此,一方面是有工分補助等具體措施安排,更重要的還有覺悟問題。我記得抗美援朝時農(nóng)村報名參軍特別踴躍,保家衛(wèi)國就直接聯(lián)系到保衛(wèi)自家新分得的土地。今天發(fā)家致富在望,保衛(wèi)祖國不也就是保證現(xiàn)行的新政策嗎!
載《新觀察》198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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