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濛濛到蘭亭，蘭亭位于浙江紹興蘭渚山麓。蘭渚山是越王勾踐種蘭花的地方，盡管蘭花多且香，畢竟只是一隅特色，而王羲之借此處舉行了一次詩文會，修禊事也。寫了一篇序，文章書法皆出色，于是蘭亭流芳千古，朝圣者絡(luò)繹不絕，遠遠超出了蘭花香馨之魅力矣！

江南處處有茂林修竹，至于崇山峻嶺，則有些夸張了。王羲之是山東臨沂人，應(yīng)見過泰山，但在平原河網(wǎng)地區(qū)，漫步所見的均是山*上玲瓏小景及小河里的蕩漾倒影，一旦來到雖并不雄偉的蘭渚山，也易有“崇山”與“峻嶺”之感，如果也同我一樣碰上陰雨天，煙雨空濛，則山林就顯得更高遠了。其“崇”與“峻”之感覺，也許更源于41位高朋文友之歡聚，加之酒興詩情，萬世杰作誕生于一時！但這卷書法真跡畢竟已不可見，據(jù)說作了唐太宗李世民的殉葬品，但愿仍完好地保存在昭陵中，有待重見天日。

人杰地靈，越中多才人，生于北方的王羲之到了江南，也愛上了南國之秀，不愛毛驢愛白鵝了。有人說他之愛白鵝，是緣于從鵝掌撥水中悟出書法的道理。書法中多抽象美，抽象美得啟示于自然界的運動、節(jié)奏、及虛實之間的變幻規(guī)律，顯然，書法家愛看鵝掌撥水、看蛇斗、看落葉飄搖……關(guān)于蘭亭集序的歷代摹本多達三百多種，足見行家們對這位書圣之推崇，但不見原作，我不敢妄加褒貶，連乾隆皇帝也說：聚頌千秋不易評。造型藝術(shù)中的形式問題，真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高明的摹本各有特色，但決非原作，甚至與原作根本不是一回事，抽象的書法遠比具象的繪畫難于臨摹其精神實質(zhì)。王羲之的藝術(shù)特色何在？不易肯定！據(jù)說那“鵝池”二字是他親筆所書，或說他寫了個鵝字，突然來了圣旨，于是其子獻之接著寫了池字，因此兩個字肥瘦略有差異。我注視“鵝池”碑刻，覺得很一般，寫得并不出色，肥而松，弧中欠剛性之轉(zhuǎn)折，顯得有些油滑。寫成的字刻成碑，往往面目全非，套了手套的手，即使是極薄的尼龍手套，也會完全失去手之敏感。

王羲之深受江南山明水秀之陶冶，酷愛自然之美，辭官不做。據(jù)說圣上六次詔他重新入仕，他均不應(yīng)，終老于奉化一帶之溪林，故其地名曰六詔。后人愛王羲之的藝術(shù)，愛其超俗之行蹤，念念不忘曲水流觴之美談，于是在蘭亭翠竹叢中再造曲水，并以流觴仿效當(dāng)年吟詠罰酒之雅興。我們遇雨，一群人穿著雨衣或掌著雨傘圍看水流里飄浮的小小古式酒杯，像孩子們專心注視著江上帆船，時而嬉笑喧嚷，時而尖聲嘆惜，大家陶醉于旅游的愉快中，早已與王羲之無關(guān)了。

豈止歷代文士們來訪蘭亭，南宋康王來過蘭亭，康熙與乾隆也都來過蘭亭，兩位皇帝的御筆刻在36000斤巨石碑的正反面。孫中山到過蘭亭。蔣介石和宋美齡也到過蘭亭，并住了一宿。事有湊巧，我們看過蘭亭，第二天便出發(fā)去訪問蔣介石的故里奉化縣溪口鎮(zhèn)。

溪口仍是溪口，山明水秀的溪口，江南富裕的小鎮(zhèn)。這般富裕，這般風(fēng)光明麗的小鎮(zhèn)江南江北都有，而小小溪口名揚四海，確乎是由于出了一個蔣介石。風(fēng)云幻變，世事滄桑，隨著蔣介石的沉浮毀譽，溪口的許多遺址故園也幾番遭到過青睞與白眼。武嶺中學(xué)的山巖上刻有蔣介石手書“武嶺幽勝”四個大字，今天吸引觀眾們矚目，“*”中居然未被鑿掉，是靠了灰泥的掩蓋。武嶺中學(xué)曾由蔣介石親任校長，屋宇軒敞、花木茂盛，確是優(yōu)良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如今是有1100學(xué)生的完全中學(xué)，師生們大概都很了解他們不一般的校史。蔣家舊宅豐鎬房也保存完好，且油飾甚新，正廳中吳稚暉書寫的“報本堂”三個大字端莊開闊，實在寫得好。有一段木樓梯異乎尋常地狹窄，大家都沒有見過如此狹窄的樓梯，向?qū)Ы忉專菏Y介石之母小腳，上樓梯需靠兩只手同時扶攀兩邊的欄桿，所以樓梯如此狹窄，這通向蔣母臥房。蔣介石夫人毛氏，即蔣經(jīng)國的生母，就在這宅院后門外被日機炸死，蔣經(jīng)國聞訊后痛書“以血洗血”四字，刻碑今仍立在蔣經(jīng)國夫婦住過的小洋房的院里，碑上有款：先慈毛太夫人罹難。下款：二十八年十二月廿五日經(jīng)國泣書。小洋房是中西結(jié)合的二層小樓，面對清澈的剡溪，溪中游艇悠悠，已是一番旅游勝地風(fēng)光。出了小洋房便上文昌閣，中國幾乎每個縣都有文昌閣，這并不稀罕。溪口的文昌閣里住過蔣介石和宋美齡，人們很想看看他們生活的真實情況，因此被日機炸毀了的文昌閣又于1986年復(fù)建了原樣。今天游人們登閣進入當(dāng)年蔣、宋的臥房，從他們的窗口俯視溪口鎮(zhèn)上熙熙攘攘的人民，各人有相似的或相異的感觸吧！

溪口的雪竇寺?lián)f列入全國十大名剎，寺簇新，屬重建，寺前一棵彎彎的古松才是歷史的見證。離寺不遠，便是張學(xué)良軟禁處，如今屬旅行社管，沒有什么可看。上雪竇山，高處蔣介石的別墅“妙高臺”也已復(fù)原。無限風(fēng)光在險峰，這里風(fēng)光甚好。蒼松絕崖，重巒疊嶂，群山包圍著碧色的湖，山與水交錯著遠逝，氣象萬千，更加山中還有多處瀑布，頗具辟為旅游區(qū)的條件。據(jù)說蔣介石曾想于此建設(shè)第二廬山。廬山?jīng)]有建成，他倉惶辭廟離了大陸。在最后辭廟的年月，據(jù)說他就住在這“妙高臺”別墅里遙控指揮著節(jié)節(jié)敗退的淮海等戰(zhàn)役。往事已遠，如今庭院里盆花作了主人，笑迎來賓。

載《人民日報》1988年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