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師頌
文/方翔 無論是劉益謙,還是蘇富比拍賣行,抑或是上海博物館,對于《功甫帖》的爭議,已經(jīng)從一場學術爭論,演變成為受到全社會關注的焦點事件。而從藝術品市場的角度來說,《功甫帖》引發(fā)的爭議在于:書畫鑒定究竟應該聽誰的? 曾經(jīng)“毫無爭議” 《功甫帖》是蘇軾寫給其親密朋友郭功甫的告別信,至2013年,已流傳了900余年。在一些業(yè)內人士看來,作品結構緊密、一氣呵成,用筆沉著、粗獷有力,充分展現(xiàn)了蘇軾的人文主義情懷。歷代藏家對其評價甚高,見著于安岐《墨緣匯觀》、翁方綱《復初齋文集》、李佐賢《書畫鑒影》、張珩《張蔥玉日記·書稿》及徐邦達《古書畫過眼要錄》等著作。李佐賢在《書畫鑒影》中記載,這幅作品被錄在蘇軾、米芾的四幅手札合冊中。四件作品中,“蘇書尚完好,第二幅猶佳。”指的就是《功甫帖》。徐邦達《古書畫過眼要錄》則稱其“雖有九字,極為神采” 。 或許是因為有這么多權威的著錄,才使得收藏界的“大鱷”劉益謙于2013年9月在紐約蘇富比斥資822.9萬美元(約5037萬元人民幣)購回《功甫帖》,并依托上海自貿(mào)區(qū)的稅收優(yōu)惠,將其帶入自貿(mào)區(qū)進行保管,并準備在今年龍美術館浦西館開幕的時候展出。然而就在2013年即將過去的時候,市場傳出了消息,稱上海博物館書畫研究部專家宣稱蘇軾書法《功甫帖》系“偽本”。2014年1月1日,由單國霖、鐘銀蘭、凌利中三位研究館員署名的兩篇長達14000余字的研究文章正式在專業(yè)媒體《中國文物報·收藏鑒賞周刊》刊出。報告詳解了為何價值5000萬的藏品系偽作。引得市場不得不暫時停止總結2013年秋拍并預測2014年春拍,將注意力轉移到《功甫帖》的真假上。其實,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功甫帖》的真假之爭肯定不會是“真還是假”那么簡單,對于它的爭議,肯定將對今后很長一段時間的書畫鑒定產(chǎn)生影響。 上海博物館的三位研究人員經(jīng)過鑒定與考證,認為這件《功甫帖》是“雙鉤廓填”的偽本。鐘銀蘭、凌利中所寫的《“從法帖中雙鉤”——析墨跡鉤摹的性質》和單國霖的《形體極相似氣韻卻不暢——蘇富比拍品辨析》,都對這件曾經(jīng)被眾多權威書籍著錄的《功甫帖》提出了質疑。“雙鉤廓填”又稱“雙鉤填墨”,在唐宋時主要用于保護原跡,臨摹學習。此法易于傳播流行,到了刻帖成風的晚清,遂成了坊間作偽、制造書法贗品、欺世牟利的主要手段之一。 鑒定常有分歧 拋開《功甫帖》的真假爭議,其實在古代書畫鑒定領域,即使頂級鑒定家之間也會出現(xiàn)明顯的分歧。這主要是因為古代書畫作偽的手法,除了常見的依照名家某些突出的手筆特點直接仿造外,還有很多改款、拼接、代筆的情況,增加了書畫鑒定的難度。 古代書畫之所以能夠成為藝術品市場上的“不倒翁”,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其資源的稀缺性。經(jīng)過歷朝歷代的改制,以及戰(zhàn)火的“蹂躪”,能夠幸存的真跡已經(jīng)是“鳳毛麟角”。更為重要的是,針對古代書畫的造假,早已不是現(xiàn)代人的專利。早在古代,造假者就比比皆是,且技藝高超。在這些造假者中,有些并不具有功利性目的,純粹是為了向名家致敬;有的則是為了追逐利益而不惜代價地挖空心思,進行花樣翻新的書畫偽造和改造,并最終形成了極具規(guī)模的造假手工作坊,欺世盜名,牟取暴利。 “一字二畫三印章”,這是鑒定一張畫的次序。一張書畫往往有許多印章,有畫家自己的印,有收藏者加的收藏印,有鑒賞家加的鑒賞印等。通過印章,可以考察一位書畫家的別號、字號、生年、行第、鄉(xiāng)里籍貫、仕途經(jīng)歷、癖好志趣,還能了解這件書畫作品的流傳經(jīng)過,印章為書畫鑒定提供了重要的輔證。鑒定者這樣進行鑒定,造假者也會按照這個思路進行造假。 即使在權威收藏中,也有不少具有爭議的古代書畫作品。如明代詹僖偽造元代吳鎮(zhèn)的《墨竹圖》,即屬偽造水平比較高的。再如清宮所藏吳鎮(zhèn)款《攜琴訪友圖》卷,畫法全沒有吳鎮(zhèn)的風格氣息,卻寫上“吳鎮(zhèn)款”,可見造假者完全沒見過吳的畫作。還有北京故宮博物院的宋徽宗《聽琴圖》,由于有徽宗題名與畫押,此作一度被認為是趙佶所畫,后經(jīng)學者考證,實為宣和畫院畫家描繪徽宗趙佶宮中行樂的作品,而圖中撫琴者,正是趙佶本人。歷代有名的書畫家,如文徵明、董其昌等,因出于應酬,也會請人代作書畫作品,而親自題寫名款,這樣的代筆者本身書畫水平較高,后世很難一一辨識真?zhèn)巍?/p> 一些近現(xiàn)代的名家也曾有過“不光彩”的經(jīng)歷。像張石園仿王石谷,江寒汀仿任伯年、虛谷,吳待秋仿王原祁等,都可亂真。而最為市場所了解的還是張大千造假石濤的作品,騙過了眾多著名收藏家的眼睛。 許多人都覺得,只要有清晰的著錄以及名家源流就可以將一幅書畫說清楚。但是在早期的著錄書籍中,只有題跋以及印章的信息,這既可以作為鑒定者的鑒定憑證,也可以作為造假者的造假依據(jù)。特別是明代繪畫,在晚晴以及民國時期,仿造是非常嚴重的。明清時期的“蘇州片”、北京“后門造”與揚州“皮匠刀”代表了書畫造假的最高水平。而民國時期的高仿書畫,很多都是采用了分工合作的方式,充分發(fā)揮各自優(yōu)勢,由多人聯(lián)合完成。與歷代贗品相比,這些出自“名家之手”的東西,不論是畫面構圖、筆墨工夫還是裝裱水平都與原作十分近似。販賣這些高仿書畫的人,很多都有較高的社會地位,有的甚至是當時書畫鑒定的權威,并著錄于他們的著作之中,這就無疑使得后世在鑒別上更加困難。如建國前,劉伯年臆造了一張《梨花鱖魚圖》,托名是宋代畫家李延之的作品,聲稱這件作品生動、自然,沒有亦步亦趨摹仿古人所產(chǎn)生的生硬、局促之感。它先被人悄悄地弄到了北京,后由畫商陸鯉庭賣給了一家著名的博物館,這家博物館把它作為精品收入《畫苑掇英》。劉伯年看到畫冊后感覺事態(tài)嚴重,就主動給有關部門寫信,說明他造這張假畫的情況,真相這才大白于天下。 “信物”還應“信人” 假畫,是千年來書畫收藏和買賣的寄生物,只要有市場存在,這些作假、賣假的現(xiàn)象就不會徹底消失。所以,一個收藏家不僅要了解相關書畫鑒定知識、遵循市場規(guī)律,還得知曉各種騙子忽悠人的把戲,以及鑒定家的一些“潛規(guī)則”。 對于許多鑒定家來說,有些作品一看就是假的。說實話吧,太傷人;但是又不能說假話,所以只能“打哈哈”,不置可否。特別是在一些題跋文字中,更是常常含糊其辭,既不說真,也不直接說假,說一點諸如“神似”、“氣韻達到”這樣的詞語,讓藏家往往無所適從。 從民國時期的情況來看,藏家往往對于贗品泰然處之,最為市場津津樂道的就是張大千仿造石濤的贗品騙過了羅振玉、張學良等名家的故事。這些名家不僅沒有和張大千打官司,反而和他成為了好朋友,張學良還主動請張大千吃過飯。因為在這些藏家看來,“打眼”是由于自己的經(jīng)驗不足,與這些欺騙自己的造假者交朋友,實際上是大大提升了自己的鑒別能力。 當然,現(xiàn)在造假的情況已經(jīng)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特別是隨著科技的發(fā)達,許多人開始利用木板水印、數(shù)碼微噴等手段進行造假,這就需要藏家在日常的收藏投資中多個心眼,特別是面對看上去“無可挑剔”的精品,但同時價格又便宜地看不懂的古代書畫,千萬不要因為一時沖動,而把錢扔到了水里。 對于藏家來說,研究一件古代書畫,應該從書畫作者各個時期的書畫風格、筆墨特征、印章特色、紙絹年份等特征入手,經(jīng)綜合分析后最終得出真?zhèn)舞b定意見。當然,用科學測試法也可以準確測出紙、絹的年份,甚至可以對墨的年代進行測試,這對于一些年份差別較大的書畫作品應該具有一定的作用。就拿此次的《功甫帖》來說,上海博物館的書畫專家認為是晚清的作品,而拍賣行則認為是蘇軾的真跡。從宋代到晚清差了幾百年,這用技術手段完全可以分辨出來。當然,也不排除有人使用了宋代的材質和筆墨進行了造假。當書畫收藏鑒定自己無法做到“信物”,只能“信人”時,“信人”比“信物”就更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