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主義”和“野儒主義”的最大區(qū)別在于,“野狗”是一種徹底放棄使命和文化標準的動物,這種動物一切從現實出發(fā),不會身無分文還惦記著改造社會。而“野儒”往往不切實際,比如他都沒飯吃了,還要為氣節(jié)拒絕一些東西。但“野狗主義”和“野儒主義”一般很不容易區(qū)分,因為只要狗和儒都不開口,誰知道“在野”的這兩個是“狗”還是“儒”。
那么,“犬儒主義”是先崇高后墮落,走的是一條下墜的路線;“野狗主義”有什么問題嗎?這次方力均的“野狗主義自白”說清楚他的問題了,他是先在底層做狗,后登上“人”的寶座,走得是一條上升的路線。因為出于某種知識分子寫作和批評政治的愿望,中外評論界將一條“野狗”抬上了“人”的寶座,紐約的一個批評家更是把一條“野狗”的哈泣解釋成了“人的吶喊”。這種把一條野狗的“狗格”的升華,在九十年代有一個特殊語境,即認為野狗主義的“狗格”要比犬儒主義的“人格”更有價值,因為它身上有很可貴的自足性。
九十年代以后,原先的理想主義者變成了沉淪者、犬儒主義者或現實主義者,或處在“峽谷”狀態(tài)的做傍徨者、臥薪嘗膽者以及準備做體制內的潛伏者,這些原先崇高的人要么變質,要么退出公共平臺的視野,這時候一條隨意遛彎的“野狗”出現了,他表現出一種對權力的不在乎狀,這個時候各色人等喝彩出現了,隨后,拔高它的、包裝他的、要將其收為寵物的、要把它當“阿甘”跟著一起遛彎的,及至最后,“野狗”變成了一條“名貴狗”、“黃金犬”,甚至被說成是一條有知識分子思想的“狗”。
外國批評家因為語境不對,所以“野狗”被當成了“野儒”或“披頭士”;中國批評家、策展人則將“野狗”變成了“現實主義徐悲鴻的玩世孫子”或“崔健戰(zhàn)友”。到了新世紀十年,“徐悲鴻孫子”和“崔健戰(zhàn)友”又登上娛樂舞臺,從一條“黃金犬”或“名貴狗”,又被包裝成一代“宗師”。在娛樂的舞臺上,面對著紛至沓來的話筒總是會有幻覺,但也終會自信吐真言。
一條野狗看不起梵高,奧秘就在于此。但在犬儒主義遍地的世界,如果他真是一條純粹“野狗”的話,那也還是值得敬佩的,這也是為什么很多知識分子批評家和正直的藝術人要贊美“野狗”的初衷。但方力均越來越口無遮攔的直抒己見,讓我們發(fā)現一個秘密:這條“野狗”實際上一直在把自己當“人”一樣修煉,比如他拒絕激情,規(guī)定自己每天的生活作息,按時間表和原則做人及藝術,這實際上都是啟蒙主義認定的人的核心標準“理性”。“野狗”的成功除了別人的誤讀,還有他自身始終在把自己當“人”一樣謀劃和修行。
你見過一條能出入達官貴人權力平臺和娛樂聚光燈下的“野狗”嗎?這就到了破題的時刻,方力鈞實際上并不是真正意義的“野狗主義”,真正的野狗是不可能修煉成為“黃金犬”和“一代宗師”的,我見過當代藝術圈很多真正的“野狗”,至今還在野外遛彎呢。所以方力均的早期人格結構實際上是“外狗內人”,生活狀態(tài)是“人狗交替”,成為“野狗”只是一種“被成為”。關鍵是,他現在如此享用“人”的狀態(tài)已經難以言表,甚至享受到將真正的“人”梵高都看成一條低級的“狗”了。
這種顛覆我們“常識”的自白并不是壞事,至少我們知道了一條野狗是如何成為“一條有知識分子思想的狗”的闡釋史。且不說這種“外狗內人”主義,即使真是的“野狗主義”及其自足性,我們也不能因為他比“犬儒主義”更可愛一些,就因此放棄“崇高”。當代藝術近十年的精神的喪失、國家主義化和商業(yè)化沉淪,就是因為放棄了“崇高”美學及其知識分子精神。
正如方力均自己多次的“野狗主義”表白,他有權力享受他得到的一切高級待遇。在一個多元的時代,一條狗也有發(fā)言的權利。至此,我們的討論已經與“野狗”無關了。重要的是,“野狗”可以說梵高很低級,我們也可以說梵高很“崇高”,這就是一個新的時代語境。
當代藝術圈仍然存在諸多的有知識分子情懷的人,這就需要重新自我確認,即,哪怕我們因為人的弱點做不成徹底的知識分子,至少知識分子理想是一個不可放棄的標準。凡標準并不是非要實現的,而可以實現的往往是不能拿到臺面上堂而皇之說的。
人類社會從來都是拿現實失敗者的精神理想作為標高的。當代藝術的希望,還是在于恢復“人的解放”主題及“崇高”美學,這種“解放”和“崇高”可以在新的時代有新的含義和形式,但放棄這個標高的結果,就是當代藝術精神性的喪失,其狀態(tài)甚至還不如“野狗”。
2010年11月8日寫于望京,11日修改完成
(以上文章僅代表原作者觀點,并不代表藝術中國支持此觀點,也不代表藝術中國的價值判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