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人類文明產生的標志,學界有不同的看法。但人們一般將文字出現作為衡量文明是否出現的一個重要標準。由此觀之,美索不達米亞確是人類文明的搖籃,因其早在公元前3500年就產生了文字,自然也就引發(fā)了一系列文明成就。 楔形文字的發(fā)明,不僅造就了高度發(fā)達的官僚體制——古代近東最持久的一個遺產;而且豐富了人們的精神世界,改變了美索不達米亞的社會結構(比如制定成文法律可以確保社會的穩(wěn)定),對周邊民族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幾乎所有肥沃新月地帶的民族都采納了這套書寫系統(tǒng)。甚至腓尼基文字也含有楔形文字的因素,早期埃及語也深受影響,結果形成了一個以蘇美爾為中心的“楔形文化圈”,猶如以中國為中心的東亞的“漢字文化圈”,因此也有人把楔形文字稱為“古代東方的拉丁語”——一種世界性的語言。 美索不達米亞的科學也取得了輝煌的成就(雖然不是希臘意義上的科學)。早在公元前三千年代中期從蘇美爾人開始,美索不達米亞科學就表現出一種特色:無窮無盡地、小心翼翼地以專欄、序列的形式列舉與編排事物,其最終的目的是窮盡世界萬物。在這一過程中產生了計算時間和角度的60位進制,1小時分成60分鐘,1分鐘又分成60秒。這種方法的特殊配合具體表現在一年分成360天以及圓周分為360度上面。這套體系因其數字便于分割,至今仍為人們所采用。再如,美索不達米亞早在公元前18世紀就已知道畢達哥拉斯定律,只是沒有形成具體的公式,沒有應用,不為人們廣泛所知而已。兩河的技術成就也十分完美,主要體現在塔廟的建筑上,塔廟巨大,不論在理論方面,還是實際應用方面都比較復雜。在其他科學領域,如天文學、醫(yī)學、動物學、植物學、語言學等方面,他們也都有不同程度的知識積累。 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成就還體現在法律、文學等方面上。法律理論很發(fā)達,在早期就很復雜,以各種各樣的法律判決表現出來,即所謂的“法典”,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漢謨拉比法典》了。該法系具有如下特征:1、皆以楔形文字鐫刻;2、形式上逐漸向序言、正文、結語的“三段式”結構過渡;3、雖然多處提到神,但從所涉及的社會關系和調整方法上看都完全是世俗性的法律;4、是習慣和審判實踐的記錄,缺乏抽象概念和普遍立法原則;5、諸法合體,民刑不分,訴訟與實體不分。美索不達米亞文學是其文化成就中非常突出的一個方面。19世紀70年代發(fā)現的《吉爾伽美什》史詩代表了古巴比倫文學的最高成就,同時也是目前世界上已發(fā)現的最古老的一部史詩。該史詩大體上是古代兩河流域神話傳說精華的匯集,成書于公元前2000年左右。 這一切都對古代希臘文化打下了很深的烙印,從而對后來的西方世界發(fā)展產生了很深的影響。但19世紀中葉之前,歐洲一般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都持這樣的觀點:西方文化是古希臘哲學、文學、藝術,羅馬法律、技術,基督教倫理道德的自然延伸,并沒有東方的因素。但隨著19、20世紀的考古挖掘,迫使西方世界重新認識引以為豪的西方文化起源。 其實,與近代不同的是,古希臘人認為他們文化中的許多重要因素都是從近東閃米特諸文明中借用來的,尤其是從埃及文明中借用來的,而不是源自歐洲自身。希羅多德認為希臘的許多神名來自埃及,柏拉圖也持有類似的觀點,普魯塔克指出希臘哲學家依賴早期埃及人的智慧。美國學者伯納爾教授把這種觀點稱之為“古代模式”,自古代一直到啟蒙時代幾乎所有的民眾、學者都接受此種觀點。但在這之后人們逐漸改變了這種看法,代之而起的是所謂“雅利安模式”,強調來自北方說印歐語言的入侵者對希臘文化形成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也就是說希臘文化中決定性因素來自歐洲本身,這種觀點至今在一定程度上仍籠罩著西方學術界。伯納爾引起爭議的著作《黑色雅典娜》的核心就是重倡那種為人所拋棄的“古代模式”,人們所拋棄的這種觀點并不是建立在歷史事實之上,而是因為這種觀點強調了“東方”尤其是“埃及”對古代希臘歷史的影響,這是那些對19世紀歐洲文化抱有優(yōu)越感的人所絕對不能忍受的,不管浪漫主義者也好,民族主義者也好,激進主義者也好,歷史主義者也好,都是如此。假如人們接受伯納爾觀點的話,就會把伯納爾的希臘文明起源理解為一種“修正的古代模式”,這就是說,強調在紀元前兩千年代的希臘文化形成時期,近東文明尤其是埃及文明對她的決定性的影響。對古希臘歷史進行如此大規(guī)模地修正,可謂空前絕后,所以人們在伯納爾教授著作中發(fā)現了一些不足之處也并不奇怪,因而遭到了學術界主流學者的批判,但這也正說明了人們對西方文化起源的重新思考。
??? 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現代意義 (2)?
無論如何,那種“神是東方的,神是西方的”,從而把東西方絕對地割裂的說法在今天看來似乎已不合時宜。著名的文化理論家、社會學家阿爾弗雷德·韋伯早在1935年就說,“埃及和巴比倫這兩個位于西半球的人類初級文化已經具有了我們現代人的本性,他們將這種本性表現在磅礴宏大的氣勢中,拉近了和我們的距離,讓我們生動地體會到他們的本性。整個的西方世界,也許它也是東方的一部分,就是建立在這兩個原始文化所取得的文明和社會組織方面的成就上,建立在他們所創(chuàng)造的歷史、文字、官僚主義、技術、藝術和最初的實用性知識基礎之上。他們發(fā)明的技術中的某些成分經過波斯王朝、亞歷山大時代、拜占庭王國、阿拉伯帝國和弗里德利希二世時代傳到我們這里。我們今天看到的無數外部表現和藝術表現方式都要歸功于他們”。法國東方學家蒲芳莎·史蒂夫說,“在經歷了3000余年的存在與輝煌,以及數百年的衰落之后,古老而又偉大的美索不達米亞文明消亡了。在它的廢墟上孕育和誕生的,是我們西方人的文明”。由此可以發(fā)現美索不達米亞文明與希臘文明的關系是復雜的,對西方文明所帶來的影響是極其巨大的。 因此,從根本上說,不是西方影響東方,而是東方影響西方,尤其是古代近東文明深深影響著希臘文化,特別是從公元前750年到公元前650年的一個世紀里,希臘文化深受近東文化的影響。早在20世紀初期,人們就提出東方化時代的概念,指這個時期的希臘藝術深受東方世界的影響:一是來自美索不達米亞、安納托利亞的影響,一是來自腓尼基、埃及的影響。這主要是因貿易以及希臘人對東方藝術主題與風格的喜愛而造成的后果。結果這使先前幾何風格時期(GeometricPeriod,約1000-700BC)整潔的藝術手法變得更加有活力,形狀也變得更加富有表現力。以人物、動物為主題的畫面充滿了以往的空洞的畫面,并伴有其他裝飾性的因素。 美索不達米亞(Mesopotamia,包括現代伊拉克)本身就是希臘語,意為“兩河之間的土地”,可見這兩種文明接觸之早,關系之密切。所謂的東西方文明只是一種人為的、帶有種族偏見的、不科學的劃分。人類社會本來就是一個大熔爐,在共同創(chuàng)造著大同文明,因此在哲學意義上,古代世界幾大文明的起源在時間上都是相同的,美索不達米亞和希臘文明在文明史上的地位是不分高下的,但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畢竟還有自身的特色。 相對于其他古代文明特別是埃及文明而言,美索不達米亞文明一個重要的特征是其多樣性、多變性。從地理上、政治上、民族上看,應該說美索不達米亞是一個地區(qū),而不是一個國家。古代美索不達米亞種族繁雜,有多樣的語言與文化;這一地區(qū)的歷史也分為許多互不相屬的時期與時代;它沒有真正的地理統(tǒng)一體,更重要的是也沒有永久的都城大邑,都城經常變換(巴比倫算是惟一的例外)。只是楔形文字、神廟、城市構成了兩河的統(tǒng)一因素,這里的人們首先創(chuàng)造和發(fā)展了一種城市的、文明的、技術上復雜的社會,這里的人們有著共同的價值觀,對世界的起源和次序也有著同一的認識。但即使這些統(tǒng)一因素也表現出美索不達米亞對多樣性、多變性的喜愛。已經挖掘出大量的楔形文獻表明,同一文本經常有許多不同的抄本。神廟中的神衹有1000多位,一位神祗有許多稱呼。 但在3000多年的文明長河中,每一個時代都影響下一個時代,這構成了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內在統(tǒng)一。古典蘇美爾文明影響了阿卡德文明,綜合蘇美爾—阿卡德文明的代表者烏爾第三王朝對以后的王朝又施加著影響。隨著赫梯人的到來,自公元前1700年以來安納托利亞大部分地區(qū)都滲透美索不達米亞文化。人們在肥沃新月地帶進行廣泛的交流。“在近東沿地中海的肥沃地帶,人們本來以農業(yè)生產為主,但是,農具和武器需要銅、錫,建筑需要木材,各地區(qū)間需要互通有無。愈來愈多的人轉向賺錢又多又快的商業(yè)。這個地區(qū)成為埃及、美索不達米亞和愛琴海地區(qū)的貿易樞紐,也成為三種文化交流的中心”。 可見,從文化上、思想上看,美索不達米亞文明是一個內在統(tǒng)一的文明。因為,蘇美爾人不僅因發(fā)明了文字書寫系統(tǒng)而對后繼的各種文明有著強烈的影響,而且在法律、行政、宗教領域,乃至語言、文學、教育等領域,都可以追溯到蘇美爾的影響,大多數西亞文明也包含蘇美爾因素。波斯人、腓尼基人、希伯來人、希臘人、羅馬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蘇美爾人的繼承者。從這個意義上說,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具有統(tǒng)一性。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多樣性與統(tǒng)一性是一個硬幣的兩面——一種和諧的統(tǒng)一。與其他古代民族根本不同的是:美索不達米亞人創(chuàng)造出一種由中庸和平衡來調節(jié)的生活方式。在物質和精神兩方面——信仰和倫理上、政治和經濟上——他們在理性和想象、自由和專制、知識和神秘之間達到一種可實踐的中庸之道。 同時更加重要的是,美索不達米亞是一個“開放”的社會。盡管此地居民自認為是“選民”,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是個地方性的民族。他們已經意識到世界上有許多別的民族,當然也就沒使自己與外部世界失去聯系。因此,他們在輕視與他們?yōu)閿车泥従拥耐瑫r,也敬畏西方的埃及人和東方印度河谷地的民族。事實上,美索不達米亞對這兩種文明的興起或許起著很重要的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