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加爾
這就是俄羅斯了嗎?
這只是我的城市,我的那個城市,我又重新見到了它。
我滿懷激情地回到了它的懷抱。
正是在這一時期,我畫出了我的1914年維捷布斯克組畫。我畫下了所有落入我眼簾的東西,我在我的窗前畫,我從來不帶著我的顏料在大街上漫步。
我滿足于一道籬笆,一個支柱,一塊地板,一把椅子。
瞧:一個卑微的老人正俯身坐在桌子前,背靠椅子,面對茶炊。
我用眼神詢問他:“你是誰?”
馬克·夏加爾(Marc Chagall, 1887-1985年)在他的自傳《我的生活》中這樣回憶起他1914年回到故鄉(xiāng)俄羅斯的情景。他這次回去一方面是去參加妹妹的婚禮,另一方面則是出于對未婚妻蓓拉的思念。他本想之后再返回法國,豈料“一戰(zhàn)”爆發(fā)了——“戰(zhàn)爭的炮聲已在我的頭頂上震響。通往歐洲的道路被堵死了?!?/p>
對于歐洲,乃至整個世界,1914年是不尋常的一年。那一年斐迪南大公夫婦在薩拉熱窩被一名波斯尼亞激進分子刺殺身亡,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國際格局面臨著重新的洗牌,一個新的轉折點就此出現。而對于個人,夏加爾的命運也在這一年出現了轉折。在回故鄉(xiāng)之前,他在柏林舉辦了個人畫展,這是他生平中的第一個個展。而“一戰(zhàn)”的爆發(fā)則打亂了他返回巴黎的腳步,被迫留在了故鄉(xiāng),這一留就是8年。
夏加爾1915年名作《生日》
“一戰(zhàn)”停戰(zhàn)前夕,俄國爆發(fā)了十月革命。夏加爾起初熱烈擁護革命,出任維捷布斯克地區(qū)藝術人民委員,著手在當地創(chuàng)辦美術學院和博物館的宏大計劃。但是,在兩年半的緊張活動中,見到美學上和政治上的爭吵日益加劇之后,夏加爾放棄了工作而移居莫斯科。其實,蓓拉一開始就看出,丈夫不適合復雜社會的紛擾,他只是一個真誠的畫家,一個不善于從政的純粹的藝術家,天真而淳樸。而因為有了妻子的陪伴,那些挫折似乎也變得不值一提。
回國前的這4年,夏加爾是在法國度過的。可以說,在巴黎的這些年是夏加爾藝術創(chuàng)作的多產時期,也基本上確立了他此后的畫風。這一時期的代表作有《我和我的村莊》(1911)、《七個手指的我》(1912)、《向阿波里耐致敬》(1911—1912)、《髑髏地》(1912)、《拉小提琴的人》(1912)、《從窗口見到的巴黎》(1913)等。
1910年8月,年輕的夏加爾前往巴黎謀求藝術發(fā)展之路。在蒙帕爾納斯住了一年半之后,他遷移到鎮(zhèn)邊的一個工作室里,那是一個專供放蕩不羈的藝術家們居住的住宅區(qū),人們把它叫做“蜂巢”,破爛不堪?!霸诙砹_斯人的畫室里,常常會傳出一個被欺侮的女模特兒的哭叫聲;在意大利人的畫室中,會傳來歌唱聲和吉他彈奏聲;猶太人畫家那里,人們聽到的常常是激烈的爭論聲;而我,我的畫室中只有我一個人,面對著一盞孤獨的油燈。畫室中滿是繪畫,還有那些畫布,它們實際上根本不能叫做畫布,而只是我的桌布,我的床單,我的睡衣,全都那么破爛不堪?!?/p>
但就在這里,夏加爾結識了先鋒派詩人B·桑德拉爾、M.雅科布和C.阿波里耐,以及一些將來必定成名的青年畫家——表現主義派C.蘇蒂恩,抽象彩色派R.德洛內,立體主義者A.格萊茨、J.梅桑熱、F.萊熱和A.洛特。在這樣一伙人中,幾乎每一種大膽的繪畫嘗試都受到鼓勵。在這股開放的思潮下,夏加爾迅速施展開他在俄國已經略見端倪的獨特風格,這風格看似不合情理,卻富有詩意。同時,他穿梭于巴黎各博物館和商業(yè)畫廊間,那玲瑯滿目的印象派、后期印象派和野獸派的作品印入眼簾,留在心里,使他放棄了在家鄉(xiāng)時經常使用的陰沉色調。的確,巴黎對夏加爾的影響太大了。用他自己的話說:“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比我更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即直到1914年為止,在法國繪畫和其他國家的繪畫之間,存在著幾乎無法超越的差距。我似乎覺得,在外國,人們幾乎很難意識到這一點?!?/p>
夏加爾《我和村莊》
影響夏加爾畫風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恐怕就是他的猶太血統(tǒng)。夏加爾的作品色彩活潑、鮮艷,卻十分沉靜,宛如一曲牧歌,流露著宗教般的虔誠。這或許跟他早年的猶太人習俗有著根深蒂固的關系。夏加爾出生于俄國維捷布斯克一個貧窮的猶太人家庭。他的父親是一個普通的工人,一心想把兒子培養(yǎng)成一個有學問的拉比。因此,夏加爾16歲以前一直在猶太經學院中學習猶太經典。但他從小就對繪畫有特殊的興趣,并表現出敏銳的觀察力。從這個家庭背景中,他聽到了精彩豐富的俄國和猶太民間故事,更遺傳了一顆善于童話般幻想的心靈,并深情地沉迷于猶太人的宗教傳統(tǒng)。所以在夏加爾的作品中,不時能看到猶太民間傳說的影子,當然更能感受到他對故鄉(xiāng)的濃濃鄉(xiāng)愁。
與妻子蓓拉的愛情也是夏加爾繪畫的另一個主題。那是在戰(zhàn)爭爆發(fā)的第二年(1915年),夏加爾與心愛的蓓拉終成眷屬。雖然這樁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一開始遭受了女方家庭的巨大非議,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的婚姻十分美滿。妻子一直是最懂他的人。夏加爾說:“只要一打開窗,她就出現在這兒,帶來了碧空、愛情和鮮花”。甚至他的創(chuàng)作如若得不到妻子的肯定,便不知該如何是好。而夏加爾對生活的愛,很大一部分也源于他對妻子的愛。這一時期的畫作也突出表達了這一點,作品中都是情侶成對出現,例如他在1916與1917年創(chuàng)作的《粉色情侶》和《灰色情侶》更是直白的表達了愛情帶來的甜蜜,更為突出的是他的名畫《生日》,這或許也是夏加爾最為著名的作品,透過夢幻般的構圖和造型,給人帶來無限的溫暖、愛意與感動。
天上飛的馬、綠色的牛、躺在紫丁香花叢中的愛侶、同時向左和向右的兩幅面孔、倒立或飛走的頭顱、中世紀的雕塑……這些夢幻而又充滿想象力的圖案都是馬克?夏加爾畫面中的主角,他仿佛見到過它們一般,信手拈來,把它們一個個地裝進了自己的藝術世界,用愛拼接起來,悉心而柔軟。經歷了印象派、立體派、抽象表現主義、超現實主義等流派的洗禮,這位幾乎一直創(chuàng)作到他生命最后一刻的畫家終究在現代藝術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而事實上,夏加爾一輩子都沒能真正離開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小城,他曾說:“即使來到巴黎,我的鞋上仍沾著俄羅斯的泥土;在迢迢千里外的異鄉(xiāng),從我意識里伸出的那只腳使我仍然站在滋養(yǎng)過我的土地上,我不能也無法把俄羅斯的泥土從我的鞋上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