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個幸運的人。我感到慶幸是因為我的客戶不只是購買藝術品，他們是投資者。他們不會知道一幅達利作品與一臺洗衣機之間其實沒有不同。 ?????????我沒有討價還價。我趕緊付給哈蒙錢，我們握手成交。 ?????????我邁著輕快的步子，沿著歐式貨架一路走去，查看和選擇貨架上面的印刷品。每幅印刷品都呈現(xiàn)一個達利超現(xiàn)實主義的經(jīng)典畫面：彎曲的鐘表、燃燒的長頸鹿、腿特別長的馬和大象—它們腿細如蜘蛛，活像長了蚊子的腿。雖說有些色彩暗淡了，當然不像油畫原作那么鮮亮，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達利那些聞名世界、印在每一本有關他的藝術圖書上的杰作：《性吸引的幽靈》《加拉肖像》《醒前一秒鐘，石榴樹周圍飛舞的蜜蜂引起的夢》《偉大的自慰者》《天鵝和倒影中的大象》《記憶的永恒》和絕妙的《安東尼的誘惑》。我完全被這里擺放的印刷品的數(shù)量所征服（想象其總數(shù)達30萬件），還有就是受超現(xiàn)實主義畫面獨特的想象力的影響，竟沒有去注意最關鍵的地方— 那可是我首先就應該想到去注意的。 ?????????“啊，上帝呀！”我喊道。 ?????????“怎么回事？” ?????????“這些印刷品！它們沒有簽名！” ?????????“事情，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樣。”哈蒙結結巴巴地說。他那滿月的臉腫脹得就像氣球。他扯扯自己的衣領，又松松自己的領帶?！拔艺埱竽恪埬恪魈煸賮戆??！?/p> ?????????“我干嗎要再來呢？” ?????????“達利此時在巴黎，去看精神病醫(yī)生了?！?/p> ?????????“達利的精神病醫(yī)生跟我的印刷品有什么關系？” ?????????“他住在莫里斯旅館，108號房間，皇家套間。你的印刷品，我答應你，明天讓他都簽上名?！?/p> ?????????這是一次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的經(jīng)歷。我想親自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我走到面對網(wǎng)球場美術館和一片栗樹的莫里斯旅館那一邊。旅館的冬季花園里到處開放著異域的花朵，花園上面是一個極漂亮的新藝術風格的玻璃屋頂。該旅館有7個樓層，總共121個房間，這里的裝飾讓人聯(lián)想到路易十六時代的風格。在主門廊里，一個模樣挺像貝多芬的人在以緩慢而憂郁的調子彈奏著鋼琴。 ?????????此時我已經(jīng)聽夠了也讀夠了有關達利作品市場上偽造印刷品泛濫成災的離奇?zhèn)髡f。也有傳說稱達利天一破曉就起床，朝他的腋窩噴科隆香水，把淡紫色的薰衣草藏在每個耳朵的后面，他要用濃烈的花香壓住他不斷放屁的惡臭。坐在馬桶上時，他還要在手指間用力擠壓花莖。花莖滴下的液體很像精液。我讀過他雜亂無章的自傳，我知道達利喜歡奢侈品，但我不敢肯定我的投資者客戶懷有同樣的趣味。盡管莫里斯旅館自詡擁有一批面積超大的大理石浴室，但達利根本不在那里梳洗，從不洗淋浴或盆浴。他的最大虛榮表現(xiàn)在他那舉世聞名的胡子上。為了保持胡子的清潔齊整，達利每天早晨用一種蜂蠟、蜂蜜、大黃汁和匈牙利潤發(fā)油的混合液來揉搓胡子。然后他就坐在白石砌的陽臺上用一頓量很少的早餐，吃的是連內(nèi)臟和羽毛一起烤的鵪鶉。他先祝福桌上的食物，接著捏住鳥嘴把鵪鶉提起來，整個將它們吞咽下去。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傳聞似乎對達利的名望并無損害。我的客戶們好像也毫不在意。也許他們不讀報紙。 ?????????傳說達利一連數(shù)小時在還未印刷的紙張上簽名，不到半天就凈賺成千上萬美元，都是現(xiàn)款，整整齊齊、平平展展的美鈔；而他的業(yè)務經(jīng)理穆爾上尉則將數(shù)以千計的鉛筆從中間折斷，把兩頭都削尖了。加拉坐在達利旁邊，給他輕輕擦臉，往他嘴里喂白葡萄，地板上鋪滿了簽過名的印刷品。達利汗流滿面。他已變成了一個造錢工廠，而且還沒個夠。不可能有夠的時候。達利藝術市場日趨升溫，達利跟不上市場的需求了。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也許只是有人在信口雌黃？ ?????????順便提一句，人們也對我說過，達利對著音樂放屁。 ?????????我在這家旅館挺不走運。莫里斯旅館的夜間守門人已有至少三個月沒見到達利了。這個時候，某國的王室首腦占據(jù)了達利那套位于二層的豪華公寓。 ?????????第二天，我回到了吉爾伯特·哈蒙的倉庫。我買下的印刷品都書寫上了達利碩大顯眼、華而不實的商標式簽名?？偣?000件。什么都不要問。人們說藝術世界如同女人的愛情生活。只是聽，只是看，不要說惹人不快的話。兩個星期內(nèi)，我就以每個客戶以百張計的量賣掉了所有的印刷品，創(chuàng)造了300%的凈利潤。這不再是初入門者的撞大運了。我很快就變成了歐洲的達利專家—一個超現(xiàn)實主義的狂熱愛好者。保險公司越來越信賴我的專業(yè)知識了。為了搜尋更多的達利作品，不管是大的、小的、便宜的還是昂貴的，只要上面簽有達利的名字就行；我跳上飛機蹦上火車，縱橫跨越歐洲大陸，旅行起來活像個瘋子。 ?????????達利每次到巴黎的時候確實都住在五星級莫里斯旅館。不過此時我口袋里也是塞滿了現(xiàn)金，只要人在巴黎就都在超級豪華的喬治五世旅館租一個套間，房間里到處是錦緞和鍍金的裝飾。這個旅館在第八區(qū)，離香榭麗舍大道僅幾步之遙。我租的套間的特別之處，在于它有一個獨立的陽臺，可以俯瞰這個世界上最浪漫的城市，還可以看到艾菲爾鐵塔。 ?????????旅館對面當時是（現(xiàn)在還是）聞名世界的巴黎瘋馬歌舞酒吧，以舞女登臺表演美國式脫衣舞而出名，這些舞女囂張地取一些花里胡哨的名字，諸如糖果國會、香子蘭香蕉、梅爾巴降落傘和樂娃摩爾。要是你慢慢念“樂娃摩爾”這個名字，馬上就領會其中奧妙了，聽起來就像L·ve（愛）加上Am·ur（偷情）。 ?????????我去看下午場次的表演，意外地坐在了這家歌舞酒吧業(yè)主阿蘭· 伯納丁旁邊。夜幕降臨后，我們?nèi)齻€—伯納丁、樂娃摩爾和我自己，去外面吃一頓比一般晚餐時間要晚的勃艮第酒燉肉晚餐，聽起來確實很有巴黎味道，但只不過是將大塊的牛肉、洋蔥、大蒜放在干紅葡萄酒里燉，最好是用勃艮第酒或羅訥河岸的酒。 ?????????“告訴我，斯坦，你靠什么謀生？”阿蘭·伯納丁問。 ?????????“我是個藝術品商人?！蔽一卮?。 ?????????“真的嗎？藝術品商人？” ?????????“是的。這么說吧，我是藝術顧問和投資經(jīng)紀人。此前我在巴黎這個地方向吉爾伯特·哈蒙買了兩千張達利作品的印刷品，你認識哈蒙嗎？” ?????????“我對掮客不感興趣。”伯納丁說。 ?????????“哈蒙不是掮客，”我說，“他擁有50多個達利作品畫面的全球復制權?！?/p> ?????????“這恰恰說明了他是怎么當掮客的?！辈{丁說。 ?????????樂娃摩爾看著他?！拔覀兗依镉袔追_利的原作，”她說，“是繪畫作品，畫布油畫。是從我們的好友約翰·彼得·穆爾—穆爾上尉那里搞來的。他是達利的業(yè)務經(jīng)理和私人秘書?！?/p> ?????????“忘掉那個掮客吧。你應該直接跟穆爾上尉談談?！辈{丁對我說，“一個你可以跟他做生意的人?！?/p> ?????????“穆爾上尉？”我問，“他所做的不就是給達利削尖鉛筆嗎？” ?????????“而用他削的鉛筆在印刷品上簽名，每一張他都一律得到10%的傭金。”樂娃摩爾回答。 ?????????此時我才知道自己對穆爾上尉的情況所知甚少。他于1919年出生于倫敦。他自稱在二次大戰(zhàn)中當過英國皇家空軍的戰(zhàn)斗機飛行員。戰(zhàn)后他成為英國電影制片人亞歷山大·科達的私人秘書。敵視科達的人認定科達是用國際電影制片人身份作掩護的間諜。穆爾上尉是在羅馬認識達利的，他將購買勞倫斯·奧利弗肖像的錢款送到畫家手里?？七_委托畫家繪制了這幅畫。從此穆爾上尉開始為薩爾瓦多·達利跑腿，進而當上了畫家的業(yè)務經(jīng)理和私人秘書。
?????????“達利用西班牙語給他取了個外號，字面的意思就是‘金錢上尉’。”樂娃摩爾說。 ?????????“我會給穆爾上尉打電話，”伯納丁說，“明天一大早就給他打?！?/p> ?????????別忘了，我們身處70年代末，那時還沒有移動電話。 ?????????“達利有時來巴黎瘋馬酒吧看看嗎？” ?????????伯納丁大笑道：“達利在巴黎的時候，他去亞瑟夫人的法蘭西趣屋，那里樂隊里的男孩可是獨具風采。還有就是一班穿女人服裝的清一色男歌手。他也喜歡去看多莉·凡·多爾，一個西班牙雙性人?！?/p> ?????????第二天我去了穆爾上尉藝術風格裝飾的豪宅。盡管我可以走路前去，但還是乘了出租車。穆爾上尉的豪宅位于優(yōu)雅的第十六區(qū)，在香榭麗舍大道、凱旋門和艾菲爾鐵塔這個區(qū)域里的隆尚林蔭道上。我盛裝出行，穿上銀行家的標準服裝：條紋襯衫、時髦領帶、定做的套裝、皮帶和絨面革皮鞋。這是第一次我沒往口袋里裝現(xiàn)金。以前真是太危險了?，F(xiàn)在我把錢縫進襯衫、內(nèi)衣、褲腿，塞進我的襪子里。 ?????????我期待出現(xiàn)一個高大魁梧、軍人舉止的上尉。可他卻又矮又瘦， ?????????頭發(fā)燙成波浪型，留著大衛(wèi)·尼文式的胡子。達利的業(yè)務經(jīng)理外表整潔，禮貌周全，表現(xiàn)出老式的良好舉止。他有一張長臉（未免拉得太長了）、曬黑的膚色和故作渾厚的嗓音。由于他穿著灰色的“加萊王子”牌套裝，上面有人字形圖案，我想他在一定程度上是仿效溫莎公爵?；蛘哒f他是大衛(wèi)·尼文縮小后的模樣。相互介紹完畢，穆爾上尉打開四四方方大檔案柜的一個抽屜，拿出成百支圓珠筆聚合成的一堆東西給我看，上面長出黃黃的石筍，看上去倒是栩栩如生。 ?????????“這是什么東西呀？”我問。 ?????????“達利的尿尿筆，”穆爾上尉大笑著說，“達利從旅館房間偷走了這些筆，把它們都扔進一個抽屜里。有興致的時候，他就打開抽屜朝這些筆撒尿。他尿液里的礦物質氧化了金屬，那些免費的筆就長出了這些奇異的石筍。這東西不是很美麗嗎？” ?????????我聽得目瞪口呆。“達利怎么啦？”我問。 ?????????穆爾上尉聳了聳肩?！斑_利就是達利嘛?！彼f。 ?????????“你不喜歡他？” ?????????“他是我老板。我不是非喜歡他不可的?！?/p> ?????????“達利現(xiàn)在在巴黎嗎？” ?????????“現(xiàn)在？一年里的這個時候？不，不可能的。達利這個時候在紐約。冬天里他總待在紐約。” ?????????“要是達利在紐約，”我說，“那我就懷疑我從吉爾伯特·哈蒙手里買的印刷品上的簽名了。” ?????????穆爾上尉笑了?！叭柟砂?，”他說著打開了一瓶香檳酒。 ?????????“我想買一些達利的原作?！?/p> ?????????“素描嗎？” ?????????“干嗎不呢？” ?????????“你身上帶著現(xiàn)金嗎？” ?????????“當然，我?guī)Я爽F(xiàn)金?！?/p> ?????????“美元嗎？” ?????????“不是，瑞士法郎。” ?????????“給我看看。” ?????????“我能先去一趟廁所嗎？” ?????????那天夜里，穆爾上尉、我以及化妝品巨頭歐萊雅的首席執(zhí)行官共進晚餐。跟我熟識、有私交的盡是上流社會人士和有名望的商界人士。這個交往圈子在迅速擴大，不管我去哪兒，不管我遇到誰，我都是在座的人中最年輕的。 ?????????“我想有一天能見見達利。”晚餐時我對穆爾上尉說。 ?????????“最好別見他，”他回答，“你會失望的?！?/p> ?????????“失望？為什么？” ?????????“達利是個色情狂?！?/p> ?????????“色情狂？達利？” ?????????“沒錯?！?/p> ?????????我嘆息一聲。“畢加索、莫迪里阿尼、馬格里特都已經(jīng)不在人世，”我說，“我想達利是活著的畫家中最有商業(yè)價值的。他獨一無二。他使我富有。我，你，我們都是這樣的?！?/p>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