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烈火般的自由靈魂 2012年年末在泰特美術館舉辦的“拉斐爾前派的藝術家們:維多利亞時代的先鋒”大展中,有一幅據(jù)說極少露面因而萬眾期待的作品——威廉·霍爾曼·亨特 (William Holman Hunt)根據(jù)19世紀英國桂冠詩人丁尼生(A.L .Tennyson)的同名詩作而畫的《夏洛特小姐》(The Lady of Shalott)。若將莎士比亞筆下的奧菲利亞比作一朵未綻放便落下的花兒,那么丁尼生筆下的夏洛特小姐就可叫做曇花小姐了,不僅惹人憐惜,更叫人痛心:像許多傳奇故事那樣,夏洛特是一位受了詛咒且被關在塔上與世隔絕的小姐。她以編織度日,只能透過一面鏡子看窗外的世界——因為一旦她望向窗外詛咒就會成真。有一天,鏡里出現(xiàn)一位風姿颯爽的騎士,見他策馬而過,夏洛特忍不住沖向窗前,瞬間,鏡子破裂。想到詛咒已成真,夏洛特更加奮不顧身,她離開了塔樓,坐上一條小舟順流而下。最后,她在小舟上血液凝固而死。雖然這看起來又是一個為愛而亡的故事,但細想,其實不然。不似奧菲利亞,夏洛特的悲劇不在于愛情,而在于她的死是由她的“生”所帶來的。 這里,我說的“生”指的是生命意識的覺醒。故事中的愛情不過是一個使夏洛特奮不顧身奔向真實世界的觸發(fā)點——終于,她受不了虛幻的鏡像。在本質上,那是她從一名囚徒到試圖成為一個自由人的舉動。結局是夏洛特真的受詛咒而亡,她爆發(fā)出來的對自由的向往如曇花一現(xiàn),強烈而短暫。亨特畫的是正在編織的夏洛特看見鏡中騎士那一幕:彩線和織物是如此之繁縟,仿佛把這位小姐縛住了;夢幻般的閣樓是如此之美麗,但其實是個牢籠,將這位小姐囚禁住了。對比之下,鏡中反射的那個外面的世界呢,是那么的純凈、明亮,又那么的遼闊!看見騎士,夏洛特小姐心動了。但這心動也許并非僅僅因為騎士?也許還因為騎士馳騁于上的大地?那正是故事高潮前的一瞬間。 3月刊中的《自然與天真之心:拉斐爾前派之旅》講到米萊斯筆下的奧菲利亞處于由生往死的臨界點上,惹人憐惜,而這里,亨特筆下的夏洛特小姐則恰恰相反,是處于由“死”往“生”的臨界點上,給人以振奮人心的力量。不過,夏洛特的故事說到底還是一個悲劇,拉斐爾前派的另一位畫家約翰·威廉·沃特豪斯(John William Waterhouse)畫過另一幅《夏洛特小姐》,表現(xiàn)的是夏洛特死前在小舟上吟唱絕響的情景,畫面幽怨動人。這畫是泰特美術館的館藏,作為館中常設展時與米萊斯的《奧菲利亞》放在一起,但可惜并未選入這次的拉斐爾前派大展,不然就可以看到兩位截然不同的夏洛特小姐。 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 說起女性對自由的向往,不得不提維多利亞時期是英國女權主義的重要時期。當時,不少人公開討論女性的選舉權、教育以及財產(chǎn)等方面的問題。在文藝領域,既有促進上層社會婦女介入公共事務的蓋斯蓋爾夫人,又有批評女性地位邊緣化的作家夏洛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e)和喬治·艾略特(George Eliot)。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拉斐爾前派的畫家們想必也會多多少少受到女性“獨立之光”的照射和影響。同時,他們對女性覺醒的關注也許和他們身邊那些至情至性的女人不無關系:像上一篇里提到過的《奧菲利亞》的模特西德爾小姐,她后來成為了一名畫家,可惜紅顏薄命,嫁給羅塞蒂不久后就病逝了;另一個常在拉斐爾前派畫作中出現(xiàn)的模特,風情萬種的芬妮·康福思,則以不畏人言、我行我素著稱;而批評家羅斯金的前妻艾菲·格蕾離婚后就成了米萊斯的妻子;還有詩人克里斯蒂娜·喬治娜·羅塞蒂(Christina Georgina Rossetti),畫家羅塞蒂的妹妹,多次因宗教原因而拒婚。她們都是不愿屈從于禮教、自己握緊自己命運的女人。 其實關于女性的覺醒,亨特最著名的是他更早前的作品《覺醒的良心》(The Awakening Conscience),畫的是一個情婦正掙脫她的包養(yǎng)者的懷抱、將目光投向生機勃勃的花園的情景。這幅畫的角度取得相當巧妙,女主角想奔去的那個外面的世界正好是看畫者所站立的位置,也就是畫外;我們之所以知道她心之向往的是一個生機勃勃的花園,是因為畫家安排了一面鏡子在女主角的背后,我們從鏡子里看見了一個窗外的花園。在包養(yǎng)者的“保護”中,這女孩只是一個玩物,仿佛一只籠中的金絲雀,而花園象征了自由且有生氣的環(huán)境,也許她曾經(jīng)沉溺于這安逸舒服的牢籠,但那么一瞬間她覺醒了,站起來,試圖離開男人的懷抱。有趣的是,桌下的貓和小鳥恰好對應了這一關系,或者說暗示了故事發(fā)展的下一步,貓伸出爪子想逮住小鳥,但小鳥已經(jīng)振翅欲飛了。這幅畫曾得到羅斯金的高度贊譽,為了肯定其中的力量,他特別將它與當時的其他作品相比較,說那時候畫廊里到處充斥著無數(shù)或是瑣碎、或是無力、又或是引人入歧途的作品,而亨特的這一幅畫卻蘊含著深刻的思想。 所以,拉斐爾前派畫中的美女身上所散發(fā)出的常常不是柔媚,而是一種更有力量感和生命感的特質,仿佛在她們漂亮的面容與軀體里面有什么正在萌發(fā),蠢蠢欲動。對這種難以名狀的東西,我們姑且可稱之為“覺醒之心”。而“覺醒”是多么飄渺的一個詞,仿佛是一樣無以名狀、看不見更抓不住的東西,但拉斐爾前派兄弟會的藝術家們就抓住了,將由死往生、從被困到解放的種種臨界點準確捕捉并放在畫布上,魔術師般將瞬間變作永恒,讓我們看得見。由此固然可見他們心思之細膩、目光之敏銳、手藝之精湛,而更可貴的是,他們有著發(fā)現(xiàn)女性覺醒之美的眼睛和表現(xiàn)女性覺醒之美的心。 (文:王純) 《夏洛特小姐》(Lady of Shalott), 約翰·威廉·瓦特豪斯(John William Waterhouse),1888,布上油畫,153cm×200cm,英國泰特美術館藏約翰·威廉·瓦特豪斯出生于羅馬,其父親也是一個畫家,他和大多數(shù)拉斐爾前派的畫家一樣畢業(yè)于皇家美術學院,其作品常取材于古典文學和歷史故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