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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博研究員再次發(fā)文 指證蘇富比《功甫帖》為偽作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4-03-26 15:32:58 | 文章來源: 東方早報 作者:鐘銀蘭 凌利中


  圖一,翁方綱手稿完整描繪記錄的安岐舊藏《功甫帖》鑒藏印,與蘇富比拍賣墨跡本《功甫帖》不符。


圖二   《功甫帖》“禾”字用筆比較——《景蘇園帖》(左一)、《安素軒石刻》(左二)、蘇富比拍賣“墨跡本”《功甫帖》(左三)、蘇軾真跡(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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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三 翁方綱手稿中以畫代字描述其所見印上面一字似“■”(1),該印與所見蘇富比“墨跡本”(3)上的不同,即與“墨跡本”上面沒有一點的橢圓形完全不同;下面一字右半,“墨跡本”竟將翁氏純屬猜測的“前上一印”下字右部“昔”字刻成印章,且可與前者合攏,(2)貌似“圖籍”,明顯與翁氏所記不合。


  圖四 ▲   蘇富比“墨跡本”《功甫帖》所缺的5枚古代鑒藏印——“槜李項氏士家寶玩”(左)、“梁清標印”(中上)、“蕉林秘玩”(中下)、“子京”(右上)、項叔子(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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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五  項元汴鈐印習慣——   蘇軾《行書渡海帖》(1)  蔡襄《澄心堂帖》(2)  米芾《向亂帖》(3)  米芾《小楷向太后挽詞帖》

鐘銀蘭 凌利中

■ 翁方綱所見安岐舊藏蘇軾《功甫帖》非蘇富比拍賣“墨跡本”《功甫帖》

從去年底開始,關于蘇富比版《功甫帖》的真贗爭論便成為了書畫界、文物界與收藏界最受關注的焦點。

《東方早報·藝術評論》從一開始便深度關注這一事件,一直力求多角度呈現(xiàn)理性學術的聲音,在2013年12月30日推出專稿《東坡書風與功甫帖》后,經(jīng)歷了上博研究員2014年1月1日公開發(fā)表論文質疑《功甫帖》為假、蘇富比發(fā)文聲明《功甫帖》為真、劉益謙的朋友顏明公開聲明稱購買者劉益謙未說實話與“選擇性耳聾”、劉益謙2月18日舉辦北京發(fā)布會以及這一發(fā)布會被多方面質疑等一系列事件后,《東方早報·藝術評論》從本期開始將獨家連載上海博物館研究員鐘銀蘭、凌利中對《功甫帖》辨?zhèn)蔚淖钚聦W術文章。本期刊出的《〈功甫帖〉辨?zhèn)涡伦C(上)》通過首次公布剖析現(xiàn)藏臺灣中央圖書館翁方綱《復初齋文集》手稿本(圖一),完整披露了翁氏《跋蘇軾功甫帖》中的所有鑒藏真相:據(jù)翁手稿所記,可以獲知、還原安岐舊藏《功甫帖》確有經(jīng)明代項元汴、清初梁清標收藏遞傳之史實及其原貌。而蘇富比“墨跡本”本幅并未見項子京三印,梁清標二印亦不翼而飛,四枚舊印的篆文書寫筆畫形態(tài)、文字內(nèi)容及印章規(guī)模大小等特征也與翁氏所記差異甚多,明顯屬于兩件作品。

針對《功甫帖》曾入藏上海博物館的傳言,上博還通過《東方早報·藝術評論》首次公布了許漢卿先生寄存以及入藏上海博物館文物中均無《功甫帖》的證據(jù)。

關于古書畫真?zhèn)舞b定的方法,明代鑒賞家張應文(約1524-1585)《清秘藏》“論書法”中論述頗精,“先觀用筆結體、精神照應,次觀人為天巧、真率造作,真?zhèn)我训闷淞咭?;次考古今跋尾、相傳來歷,次辨收藏印識、紙色絹素,而真?zhèn)螣o能逃吾鑒中矣?;虻闷浣Y構而不得其鋒芒者,模本(摹本)也;得其筆意而不得其位置者,臨本也?!?((見本期《東方早報·藝術評論》第5版圖二)(注1)誠然,目鑒與考證是歷代書畫鑒定家采用的兩種主要途徑。二者之關系,當以“鑒”為主,“考”為次,有時更無“考”之必要。換言之,“鑒”之結論若屬準確,即便再考,其所“考”必與所“鑒”一致;反之,則相左。因此,兩者雖主次分明,亦相輔相成。

于蘇富比《功甫帖》偽本之判斷,傳統(tǒng)目鑒已然足矣(注2)。不過,倘將晚清“近來市賈所售墨跡,多從法帖中雙鉤”(王端履)這一書史作偽現(xiàn)象作為美術史的研究課題,考證之必要就愈加突出,亦有助于印證上析方法論中“鑒”“考”之辯證關系。

鑒此,本文將圍繞安岐(1683-約1742)舊藏蘇軾(1036-1101)《功甫帖》的研究而展開,重點對該帖鑒藏遞傳之史實真相,以及其摹本的衍生等相關問題作進一步的梳理與鉤沉。希冀對是帖之探討,為古代書畫摹本中一稿多本的畫史現(xiàn)象研究,補充新的依據(jù)與視角。

翁方綱所見安岐舊藏蘇軾《功甫帖》非蘇富比“墨跡本”

有關安岐舊藏蘇軾《功甫帖》本幅之鑒藏印記,安氏《墨緣匯觀》及鮑漱芳《安素軒石刻》中皆略有記錄,比如安氏《墨緣匯觀》內(nèi)容雖較詳,但亦非全文抄錄(注3)。從目前資料看,堪稱最詳盡的,非翁方綱(1733-1818)莫屬。

2002年4月,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翁方綱題跋手札集錄》,內(nèi)收《功甫帖》翁氏題跋全文,卻未將鑒藏印記信息囊括。事實上,翁氏《復初齋文集》手稿本【翁方綱《復初齋文集》共計一百零二卷,原稿為乾隆至嘉慶間翁氏手寫,行草,魏錫曾(?-1882)手書題記,完顏景賢舊物,現(xiàn)藏臺灣中央圖書館】第六十七卷中,不僅有《跋蘇軾功甫帖》,且于箋紙上欄空處,以行草小字忠實地記錄了該帖中所有的鑒藏訊息,為后世還原獲知《功甫帖》遞藏傳承真相及其原貌,提供了最為詳細的第一手原始文字與圖像資料(注4)。如圖所示(圖一),釋文如下:

安記所謂“前后半鈐四印”者。

前上一?。荷珮O淡,其色略似《天際烏云》后“之書”、“至法”、“書印”。露后半二字,是紅文。上“0”似是“囗”字內(nèi)某字,下“耒”字,或“耤”。

下一印白文:只露后半“世家”二字。

后中間一?。杭t文。淡。只露前半二字,上似“■”,所露極眇,竟不可知是何字?

后下角一印:白文。似極大之印,只露右上一角,似“義”字。

此四印是舊印也。

余則“張镠”二字白文印、“安儀周家珍藏”六字紅文長方印、“梁清標印”四字白文方印、“蕉林秘玩”四字紅文方印、“子京”二字紅文葫蘆印、“項叔子”三字白文方印、“槜李項氏士家寶玩”八字紅文長印。

按,文中“安記”指成書于乾隆七年(1742)安岐的《墨緣匯觀》;“天際烏云”即翁氏舊藏蘇軾《天際烏云帖》,亦稱《嵩陽帖》,民國六年(1917)二月商務印書館有影??;“紅文”即朱文印;“前”、“后”分別指帖之左、右。將翁記與蘇富比“墨跡本”對照,有如下數(shù)處明顯不同:

1.“前上一印”,可對應“墨跡本”右上騎縫半印作比較。此朱文殘印色極淡,屬四字印后半二字,翁氏未識作“圖籍”,而認為上字可能是“囗”字內(nèi)某字,下字僅剩左半“耒”,右半全無,翁氏猜測為“耤”之“昔”。按,“耤”古通“藉”,意借也,與“圖籍”之“籍”不通用。

2.“后中間一印”,可對應為“墨跡本”左面中間朱文殘印。該印只露前半二字且為殘字,其中上面一字所露極少,翁氏竟不知是何字,故以畫代述,“似‘■’”;下面一字,可能過于殘泐,翁氏竟略去,亦并見到“昔”字。由此可見,該印與所見蘇富比“墨跡本”不同,即上面一字“■”與“墨跡本”上面沒有一點的橢圓形完全不同;下面一字右半,“墨跡本”竟將翁氏純屬猜測的“前上一印”下字右部“昔”字刻成印章,且可與前者合攏,貌似“圖籍”,明顯與翁氏所記不合(圖三)。

3.“后下角一印”,可對應為“墨跡本”左下角“義”字殘印。翁氏指出,該白文印似是一枚“極大之印”,印殘,只露右上角,“似‘義’字?!痹噷ⅰ澳E本”中“義”字,按其大小模擬組成四字印,可見其尺寸大小與本幅中“世家”印并無區(qū)別,根本不是極大之印。另需指出的是,“墨跡本”中“義”字殘印,與“世家”二字印一樣,鈐蓋時與原紙邊緣亦留有較大距離,分明是一枚尚不到原印四分之一大小的印章。

4.介于“張镠”、“安儀周家珍藏”二印與項元汴三印之間,尚有清代大收藏家梁清標的鑒藏印記:“梁清標印”四字白文方印、“蕉林秘玩”四字朱文方印——這兩枚尺寸不大的梁氏常用印,于蘇富比“墨跡本”中卻不見蹤影。

由上可知,翁氏所記“安記所謂‘前后半鈐四印’者”,其篆文書寫筆畫形態(tài)、文字內(nèi)容及印章規(guī)模大小等特征與所見蘇富比“墨跡本”差異甚多(安岐舊藏《功甫帖》舊印中也未必是“義”、“昔”,如果翁氏當年所見為“墨跡本”,憑其淵博深厚的金石古文字學修養(yǎng),是毋需舉棋不定的),明顯屬于兩件作品。

尤需強調(diào)的是,據(jù)上述翁手稿所記,可以獲知安岐舊藏《功甫帖》確有經(jīng)明代項元汴(1525-1590)、清初梁清標(1620-1691)收藏遞傳之史實。翁記諸印按序而列,當錄自蘇書本幅,而蘇富比“墨跡本”本幅未見項氏三印,梁氏二印亦不翼而飛(圖四),這根本不符兩人鑒藏習慣。首先,項氏獲藏之際,帖上僅舊殘印四枚,較之后代藏家,數(shù)其鈐印空間最大,不可能不于原帖九字下大面積空紙上蓋印。再者,項氏向以好鈐印著稱于史,少則三四枚,多則二百余方,鈐蓋時先本幅后本幅外,意在藉古人名跡以傳不朽,有時為加鈐更多用印,甚至故意將己印直接覆于古人字跡之上。比如蘇軾《行書渡海帖》(項氏本幅鈐印達14枚,其中“神”“品”二印覆于字上,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米芾《行草書盛制帖》(本幅項氏鈐印15枚,其中“平生真賞”“項氏子京”“神”“品”四印蓋于“盛”“藏”“感”三字之上,故宮博物院藏)、張孝祥《行書臨存帖》(本幅鈐項印12枚,其中“槜李項氏士家寶玩”鈐兩次,一處直接蓋于墨跡上,故宮博物院藏)、蔡襄《澄心堂帖》(項氏本幅鈐21枚,其中兩枚蓋于字上,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等(圖五)。此番情形于項氏而言,實在是不勝枚舉(注5)。

而作為安岐前輩暨《功甫帖》的擁藏者——梁清標不于本幅鈐印之可能性亦微乎其微,一則帖中仍有不小的鈐印空間,再則身為梁氏書畫掌眼、裱畫師兼古董商的張镠(字黃美)亦于《功甫帖》上留印。傳世所見梁氏珍藏古書畫如金李山《風雪松杉圖》卷(華盛頓佛利爾美術館藏)、元衛(wèi)九鼎《洛神圖》軸(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宋米芾《行書多景樓詩》冊(上海博物館藏)等甚夥,除鈐蓋己印外,多有張氏印記,這幾乎成為了兩人間的一種配印組合,或亦透露了梁自張紹介獲購之史實。

因此,項、梁兩位大藏家早于安岐之前,遞藏該帖持續(xù)近百五十年,不可能同時避開蘇字本幅空處而另行覓紙鈐印。翁方綱獲見《功甫帖》之際,帖中共計有11枚前人鑒藏印,而蘇富比“墨跡本”僅有6枚,從其高清圖諸印邊緣看(注6),亦可完全排除流傳過程中項、梁5印經(jīng)重裝裁挖之可能。

更悉,目前明確可知蘇軾《功甫帖》于明清時期的鑒藏、著錄以及摹勒上石過程,有如下事實:項元汴→張镠→梁清標→安岐→江德量→鮑漱芳(鮑氏《安素軒石刻》中3件蘇軾作品均來自江德量家族舊藏),前后遞藏逾250年;其中,據(jù)梁清標與張镠之親密關系,帖中張氏所鈐印記,或于梁氏從別處購得后,或將己藏轉售梁前(注7)。帖經(jīng)翁方綱寓目,《墨緣匯觀》(1742)、《復初齋文集》(1790)分別著錄;按,翁氏知悉鮑漱芳本人及其《安素軒石刻》摹刻情況,更與摹刻者黨錫齡互為藝友、與入值軍機處的鮑勛茂(鮑漱芳弟)系同僚。摹勒上石情形為:《安素軒石刻》首刻(1799,鮑刻中對鑒藏印有選擇性)→《景蘇園帖》[楊守敬(1839-1915據(jù)前者翻刻)](1892)等。

綜上可以判斷:江德量逝前三年即乾隆五十五年(1790)攜示翁方綱賞鑒的安岐舊藏蘇軾《功甫帖》,定非蘇富比“墨跡本”無疑。

附:

許漢卿先生寄存以及入藏上海博物館文物中均無《功甫帖》記錄。2000年5月19日,許允恭先生簽收《上海博物館退還許允恭家庭寄存許漢卿舊藏文物清單》收據(jù)(見本期《東方早報·藝術評論》第7版圖六),共計9件,其中僅1件作品署蘇軾之名,品名為《定惠院帖》。

(1)明張應文《清秘藏》卷上,藏修堂叢書本,清華大學圖書館藏。

(2)鐘銀蘭、凌利中《“從法帖中雙鉤”——析<劉錫敕><功甫帖>墨跡鉤摹的性質》,《中國文物報·收藏鑒賞周刊》2014年1月1日;全文51張配圖,可參見《文物天地》2014年1月18日網(wǎng)絡版。

(3)如不錄梁清標鑒藏印有:蘇軾《洞庭中山二賦卷》、展子虔《游春圖卷》、李昭道《江帆樓閣圖》等;不錄張镠鑒藏印的蘇軾《覆盆子帖》、《職事帖》(現(xiàn)稱《致主簿曹君帖》)等。清安岐《墨緣匯觀》,江蘇美術出版社1992年9月。

(4)《清代稿本百種匯刊》集部,全廿八冊(九),頁2330-2331,臺灣: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1974年8月影印。按,《復初齋文集》手稿二十卷,附錄一卷,詩稿不分卷,筆記稿十五卷,札記稿不分卷,乾隆嘉慶間翁氏手稿本,現(xiàn)藏臺灣中央圖書館,F(xiàn)B.64:97.131-158。

(5)徐邦達先生論古代私人鑒藏家印記所鈐部位:“手卷大都鈐在本幅前后下方角上……,掛軸、冊頁等也總鈐在本幅左、右下角或兼及上角以至裱邊。同時,各家鈐印也各有自己的習慣,如項元汴的藏印,所見鈐在一件書畫上的有多至二百余方的,其中有一印重多次,印色亦不相同,應非一時鈐上去的;鈐得較少的一般也在三四方以上。”見《徐邦達集》(一)《古書畫鑒定概論》頁42,紫禁城出版社2005年10月。

(6)2013年7月9日,筆者受邀于紐約蘇富比總部辦公室上手觀摩時,已經(jīng)注意到了該帖中諸印邊緣之情形。

(7)張镠與梁清標的關系,可見吳其貞(1607-1677后)康熙七年(1668)記載:“趙松雪《寫生水草鴛鴦圖》紙畫一小幅……。此圖觀于揚州張黃美(镠)裱室。黃美善于裱褙,幼為王公通判裝潢,目力日隆。近日游藝都門,得遇大司農(nóng)梁公(梁清標)見愛,便為佳士。時戊申季冬六日。”按,王公通判,即揚州通判王廷賓,字師臣,三韓生員,入旗出仕,官至山東臬司,降揚州通判,為人剛毅,富書畫收藏,曾獲藏黃公望《剩山圖》卷(浙江省博物館藏)等。張镠早前曾為王氏物色書畫,如王氏所藏劉松年《秋江掛帆圖》“觀于揚州通判王公齋頭。系近日使張黃美買于京口張則之手。時庚戌(1670)秋七月六日”,“《張子政柳燕圖》絹畫一小幅……。此圖為通判王公得于揚州親友詹用時手,時則觀張黃美畫日”。清吳其貞《書畫記》,見《中國書畫全書》(八)頁103,上海書畫出版社1994年10月。又,梁清標藏傳李成《茂林遠岫圖》卷(遼寧省博物館藏)鈐有“邗上張镠黃美拜觀”一印,米芾《多景樓詩冊》(上海博物館藏)鈐“黃美曾觀”“張镠”二印,從印文內(nèi)容看,表明物主為梁氏,作為助手的張镠留印或屬于鑒定賞玩性質,另如葉夢得《尺牘》(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之情形亦然;如果有張氏印而無梁印,表明可能為張镠經(jīng)手鑒定過的作品或張氏自己藏品,如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宋蘇軾《行書屏事帖》、蘇洵《致提舉監(jiān)丞札》、王安石《行書過從帖》,故宮博物院藏蔡襄《楷書門屏帖》、王素《楷書德才帖》等。■

(未完待續(xù)。作者系上海博物館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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