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呂墩墩 冷軍在他臨時“建”在大邑的夜間畫室 冷軍的這組作品一共16幅油畫,是他今年上半年完成的新作,展出時連接成了一個整體,首次展出是在首屆新疆當代藝術雙年展上。在新疆的展覽最初受邀時知道的信息是冷軍展出新作《收租院》,我一直納悶兒,為何畫收租院? 表面上看油畫《收租院》是一套舊時泥塑的當代詮釋物,一套架上油畫寫生。起初我想就寫生的問題發(fā)議論,這議論仍然列在后面。后來我了解了冷軍的寫生本身是一個表達,就像行為藝術,除了藝術,還可以表達思想,思想往往在表象背后。 《收租院》原作為四川美院前輩們70年代為配合“階級教育”而完成的一項大型項目,參與這個項目是那時四川的雕塑家們唯一可以干,也必須干的階級斗爭的一部分。不僅僅雕塑,整個收租院都是一個創(chuàng)作,地地道道的創(chuàng)作。可能70后以前的“后們”都知道那是極具色彩的。 注意,那時的創(chuàng)作方法與冷軍今天的截然不同,那首先有一套理論,一套完整的思想,凡富豪一定是如何如何,得有理想化的壞富豪,理想確立了以后,現(xiàn)實可以理想化以便不辜負思想的權威性,于是創(chuàng)作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創(chuàng)作:用泥捏造,造成了捏造的可觸摸的現(xiàn)實。扭曲的現(xiàn)實作為現(xiàn)實濫用了很久,成為教育的“活”教材。然而時代終于變了,變了很久,“活”教材仍然“屹立”。終于,有人忍不住看出來了,組織了采訪,做了電視節(jié)目,一波一波的報道讓人們恍然認知劉文彩系何許人也、地牢原為何物、搶民女逼婚原本是明媒正娶(因為其小老婆前幾年還活著,每被采訪談及那段婚姻,她便幸福地追憶其美好)。那么,好,這段被理想化弄得扭曲的歷史可以鎖在歷史的柜子里了吧?不想,沒有:冷軍的一個朋友有一天將參觀了收租院拍回的新照片拿來一秀,讓冷軍驚詫愕然不已,對于他,朋友的照片如此清晰,表明“假”像仍然屹立在那里,“活”教材還活著。這就是為什么冷軍的腎上腺素激增的原因,但是最終,他將一切化作了一種優(yōu)雅的行為——花時間描繪他們。 寫生本身被看做是一種很淡的創(chuàng)作方式,它只需輕輕松松,自己還能享受;他的干擾僅僅來自深夜的蚊子,因為紀念館白天還扮演著賺錢的機器的角色。在繪制過程中不需要絞盡腦汁的構思,不需要輿論界所打造的思想,用冷軍自己的話說:“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做的還是畫。”這樣的方式對我們是溫和的,對另一些人也許強烈。冷軍又說,“我想提醒人們,假還在那里”。雖然是普通的寫生行為,行為也是話語,由語境使然。 那么,他這樣做是當代藝術嗎?有人會說,畫收租院的意義是,畫不是。會有一個縝密的思維模式,形成了意想不到的輿論。我一再發(fā)現(xiàn),藝術領域里有些“移民”,來自非藝術或“遠房”姊妹藝術專業(yè),藝術理論界被高材生充滿,一方面,陳丹青招不到研究生;另一方面,藝術研究生、博士生批量地通過考試,大家都形成了完整的學問,畫得好的沒好好學英語,這也無可非議。但是,藝術氣候的成因往往與現(xiàn)存批評界有關;如果有人給當代藝術下了定義,就會有人調(diào)整自己,對號入座,進入當代。在西方任何問題沒有定義是不可想象的,他們甚至定義了什么是藝術設計的原理,只是有關定義的說明有著狡猾的寬泛。其實,今天的狀況有點像當年的“主題創(chuàng)作”,理論界實際上有一個當代藝術的定義,人們努力位移,以進入這個框架,創(chuàng)作每一件作品都好像進行偉大的戰(zhàn)略“預謀”,真實的自己被拋棄。相比之下,冷軍的寫生,無論是一般的寫生還是有意味的寫生,冷軍畫得都不累。但是,畫,不管當不當代,有一個事實是,我們的院校里出來的人們還能畫,故意丟掉技術不一定是個真實的意圖,而歐美等院校再也教不出類似的人們,所以他們的作品多拿現(xiàn)成品或影像,制作多于人的痕跡,很符合國情。 今天,你飛到世界上的任何大城市,去那里的美術館、畫廊,你會看到幾乎同樣的當代藝術。最近去看了國內(nèi)的一個雙年展,全世界的藝術家都把作品匯集到那里,藝術家不少,但我總覺得是兩三個人的作品,比如,總是將同一物體重復排列,或柱式,或一字排開,或排成方陣,或排成圓圈,或錯落著排,或排成螺旋狀……怎么也不新鮮。不過有些東西在表面背后,你看了指導性說明發(fā)現(xiàn)原來作者要說另一些東西,這樣,顛覆了觀眾的思維,便構成了對我們思維的批判。給出寬泛的定義與不給定義幾乎是一樣的安全,或者說都是現(xiàn)存定義。當代藝術是那種有活力的藝術,它像“藥物”刺激了思維。 毋庸置疑,冷軍對待藝術的方式是獨特的,對于他,只能單個研究,他是個盡精微者,但畫《收租院》這次沒有盡精微,他在自己設計的軌跡上行走。對于“精微”而言,這里既是前面提及的宣示,又是他個人的實驗;如果精微是“正餐”,而這里是“茶點”。一緊一松,是個人藝術生活的天然調(diào)劑,近年來過大年以后,他以寫生過十五,和朋友一起來,用的也是大筆觸的粗放。有一點是可以注意的,就是,什么是藝術家真實的內(nèi)心? 我們畫畫最愉快的時候是學生時代和同學一起寫生,畫靜物、畫模特,如果說有一點思考的話,那時我們常常關心誰畫得好,如果誰想了個好題材、好點子,我們頂多有些許嫉妒(怎么這點子被他想到了;這并不表明我們熱愛題材中的內(nèi)容)。但是大家的興趣是看誰畫得好,在美院時我們常去尚楊和皮道堅的窄小寢室,為的是看看尚楊的滿墻的小畫,那時他倆讀研究生,那時那些小畫充滿魅力。甚至在更早的時候,武漢有過“阿爾巴尼亞繪畫展”,“朝鮮繪畫展”,作為青年的我們的議題仍然是看誰畫得好,這里指的“好”涵蓋的是什么呢?是那種從內(nèi)容中抽象出來看的東西?或許就是藝術本身。那時也有藝術評論,都是敘事決定論,跟今天類似,但藝術家們的真正內(nèi)心深處關心的恐怕不是那個。批評家已經(jīng)像藝術家的老師,不管你承不承認,有著引導作用,人們開始拋棄“語言”之類而跟隨批評家去抓住思想,因為人們想的是人往高處走,而高處是什么地方呢?冷軍的這一現(xiàn)象可以讓我們再思考。 |